夜色深浓。正值莲花开得辉煌光耀的夏季，望羽宫里的那片莲花池的莲花也不列外。只是因九幽魔气厚重，就连那莲花的颜色也要艳红几分，不似出淤泥而不染，反而妖冶美艳。
莲花池不远处是一片寂静的长廊，一名月色长袍的男子静静倚在廊柱旁，盯着莲花池里被雨滴荡开的圈圈涟漪，一阵入迷。
此时劈面的长廊也快步走过一名雪袍男子，正是自回魔宫以后便忙得脚不沾地的诀修。
既要将半死不活的半沧流末部署妥当，又要部署人手协助青川视察九幽是否有人窝藏堕魔……现在看见了等在劈面的男子，心道又得忙活了。
他走去劈面的长廊，笑道，“等着我？有什么想问我？”
陆月燕收回看莲花池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开门见山道，“她是不是把我忘了？”
诀修挑了下眉，“不错。”
他说完这两个字，就仔细视察着他的心情，可惜的是，他的脸就像是一块毫无破绽又精致的宝石，没有一丝颠簸。
“也好。”
诀修回味着这两个字，“也好？”他眯了眯眼，“你连缘由都不问？就这般不在意？”
陆月燕眨了下眼，“没须要。”
时隔两年，诀修又被他气笑了，“那你还来问我做什么？”
陆月燕蹙了下眉，“总得确定答案。”
“这就够了？”
陆月燕没有回覆。
诀修盯了他一会。
比起两年前那个少年，眼前这小我私家，更为冷清沉静，情绪也越发内敛，就像是一把精致酷寒的剑鞘，将所有的锋芒都藏了进去，谁也打不开这柄剑鞘，谁也不能窥看里面装着的到底是烈火照旧寒冰。
“陆月燕，忘记你非她本意，而我也早告诉过她关于你们的事情，可她忘记你后却死不认可。我言尽于此。”
诀修说完这话就急遽离去，走前还落下一句，“预计亥时末她便会回来，你若想寻她，便去西宫。”
至于会看见什么画面，要取决于那位魔尊今夜的心情了。若是心情欠好，那即是逼着那些男宠陪她彻夜宿醉；若是心情好，那玩的可就多了……
正如诀修所料，年轻贪玩的魔尊掐着点飞回了魔宫，恰好亥时末。
上次去赌坊，一口气输了三十多框夜明珠，气得她一连十几日没再出魔宫。今日赌赢又犯，便拖着诀修去了幽都，却不意有人在她的土地生事端，幸亏她心情不错，也懒得和那小我私家多加盘算。
不外……她回忆了下那张冷冰冰的脸，只觉得自己从前脑子有包才会看上他。
在魔宫不打架的日子，总得找点趣事来打发无聊漫长的时光，吃喝赌玩即是这位魔尊的生趣之道。
今日赌也赌完了，运气不错，还赢了几筐夜明珠，心情自然很是愉悦。
如往常般，她前脚刚踏进望渊宫，她那等在殿内的五颜六色的男宠们便争先恐后涌了上来。
碧衣男子抱着琴，笑问，“魔尊，你总算回来了，可是玩累了？可要我为你抚琴一曲，舒缓疲乏？”
紫衣男子翻了个白眼，推开碧衣男子，“要舒缓疲乏听曲有什么用？照旧我来给魔尊来个全身推拿比力好！”
黄衣男子挤过来，笑道，“见魔尊喜气洋洋的模样，一瞧就知道魔尊隆运当头，定是在赌坊赢了不少钱吧？”
红衣男子一巴掌拍开他的脸，转头又一副楚楚感人的模样，“魔尊，你不在的日子，好酒无人分享，我简直过活如年！”
白衣男子瞥了他们一眼，掀开手里的食盒，马上香气四溢，浅笑嫣然，“魔尊，我想你玩这么久一定饿了，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小鸡炖蘑菇，另有油焖大虾，剁椒鱼头，另有红烧肘子，魔尊可要吃点？”
褚摇光眼睛一亮，吸了吸鼻子，挥袖屏开红黄紫绿，独独来到白衣男子身前，咧嘴一笑，“照旧白和深懂本尊的心。”
白和微微一笑。
红黄紫绿险些气得把后牙槽咬碎！就会拿吃的来讨魔尊欢心！这个贱人！
褚摇光摆摆手，大方道，“摆出来一起吃吧！”
白和笑容一僵，红黄紫绿异口同声地默契道，“好嘞！”
众人围着桌子盘腿坐下，白和上齐了菜，坐到了褚摇光身边，贴心地一个劲儿给她夹菜，奈何魔尊对猪肘子情有独钟，抱着猪肘子啃得不亦悦乎。
白和掏脱手帕，温柔给她擦拭嘴角的油渍，她不耐地躲开，“别老顾着本尊，赶忙吃啊！你看他们几个吃得狼吞虎咽的，再慢点，就没你的份了。”
白和瞥了眼那一圈埋头干饭的人，笑道，“我不饿，魔尊吃得开心，我就开心了。”
红黄紫绿又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奈何他的厨艺实在是好，等吃饱了再继续争宠也不迟，看在这顿饭上，就勉强先让他自得阵子吧。
白和问道，“对了，魔尊今夜是要听曲呢，照旧喝酒呢？”
褚摇光叹道，“能不能有点新鲜的？你们整日就是这些，本尊已经腻了。”
此话一出，吓得他们拿筷子的手都抖了三抖，面面相觑，“新鲜的？”
……
已是深夜，望渊宫的夜灯花却开得正艳，暖橘色的光将殿内映得通明，雕窗人影绰约，嬉笑声接连不停。
“魔尊，这儿呢，这儿呢。”
“别去那边，这里这里！”
“哎呀被抓到了，猜猜我是谁？”他夹着嗓子说话。
褚摇光眼上蒙着一大块玄色绸缎，看不见脸庞，也听不出着这声音是谁，于是一手抓住他的胳膊，一只手顺着摸上去，摸到男子细滑的脸颊，推测道，“本尊知道了！你是紫和！”
“嘻嘻，错啦！”黄衣男子将手里的酒喂了她，连忙抽身而退。
“再来呀魔尊，这儿，你身后呢！”
“差池差池，嘿嘿，你右边右边！”
“快来抓我呀，魔尊，我就在你前面，对，在走两步，快来！”
褚摇光向前一扑，扑了个空，悄悄咬牙，“好好好，一个两个把本尊玩得团团转！别让我逮着了！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男子们还在嘻嘻哈哈，褚摇光又抓住了一个，四周笑声戛然而止。
黑绸下的眼睫微微一颤，她抓住了一只温热的手掌，不知道这是谁，但是眼前人的气息却十分陌生。
她松开了他，扯下黑绸，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眸，盯着眼前这位莫名闯进来的男子。
他横跨她半个头，长发半束，穿着一身月色窄袖长袍，衣襟袖口处都绣有燕纹，负手站在她面前，冷清之余，又平添清隽秀雅。
他被松开的手还举在身前，颀长的身影笼罩着她，垂着的眼眸雾霭沉沉，殿内暖色柔光也无法融掉他脸上的半丝霜意。
她白昼才见过他。
褚摇光挥了挥手，示意红黄紫绿白都出去，男子们面面相觑，最后照旧一脸不情不愿地乖乖出去了。
褚摇光看着眼前的男子，神色冷淡，“你找本尊有事？”
他不语，只用一双眸子盯着她。
褚摇光审察他两眼，眉眼懒倦，“诀修说，我从前因为沧海碧珠和黄泉剑而接近你，甚至还喜欢上了你，因此也没能杀了你。虽然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看上你，不外都是从前的事了，你我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就此了断吧。”
“……”
褚摇光皱了下眉，“喂，本尊和你说话，你是哑巴吗？”
“……”
褚摇光翻了个白眼，两步走到他面前，偏头看着他，“唔，长得简直不错，你既然来找本尊，想来也是放不下本尊，你要是愿意，不如进本尊的后宫吧，面首之位就……！！”
“嘭——嚓——咔——哐——”
花架桌子屏风椅子全部被撞飞，两道身影拉扯纠缠不清地滚在地上。就连两位当事人或许都不清楚是怎么打起来的，只知道一开始是陆月燕先狠狠掐住了她双肩，她吃痛撞上了书架，紧接着就闹得一发不行收拾。
在地上滚了半圈，两人散乱的长发混在一起，他死死压住她，掐住她的双臂，身下的人神色冷然，冷艳的眉眼他熟悉无比又陌生至极，朝思暮想，没有一刻忘怀。
她的黑眸漆黑又酷寒，她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
他闭上眼，试图冷静，可闭上眼，就全是她和别人嬉笑玩闹的画面。从旁人口中听到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火烧燎原，他俯身莽撞地咬上了她的嘴唇。
一柄细长的剑尖正抵在他的后心口，刺出一丝鲜血。
只浅咬了一口，他就犹如碰上了剧毒般，极快地离开了她的嘴唇，松开了她。
他不应来的。望渊宫也好，魔宫也好，幽都也好，九幽也好，他本不应来的。仅仅见她一面基础无法填满他两年来压抑又疯长的忖量和欲望。
他垂着眼帘遮住眼眸的情绪，欲起身离去时，她揪着他的衣襟，反推一把，将他压在身下，嘴角的笑又冷又恶趣，“你早说嘛，只是想亲本尊，何须这么大费周章，把本尊的寝殿弄得一乱糟？”
她低头凑近他的脸，“原来都动杀心了……”她盯着他的眼睛，“还想再亲下吗？”
他的目光清冷又疏离，“不必，是我唐突了。魔尊不必在意。”
她突然笑得灵巧，“我虽然不在意，我亲过的男人，太多了，既然你不想要，那就算了。”
“……”
她欲抽身离去，他却又伸脱手摁住她的脑袋，压了回去，他盯着她的嘴唇，胸腔一阵起伏，声音酷寒，“亲过几多？”
她弯起眼睛，“你适才看见的那些都……”没有。
他又将她的脑袋下压了些，将她的呼吸和未说完的话都闷进自己的颈窝。他不想听，他不想知道。
她闻到他身上干洁净净的气息，和他冷漠的脸色差异，他颈窝的温度烫得吓人。与他亲近，她竟半丝都不反感。
她好奇地问，“以前我们也这样吗？”
她说话的唇瓣会摩擦着他的肌肤，这种折磨令他痛苦又欢愉。他道，“……少少。”
“如果诀修说的是真的，我从前喜欢你，那就一定是你的问题，你不让我亲近你。”她分析得有理有据。
“……”
她讥笑道，“既然如此，你现在这般，是不是犯贱？”
陆月燕闭上眼睛，以为紧紧抱着她就能缓解他的痛苦和煎熬，却不想又是添一把干柴而已。
他再次松开了她，平静道，“实在歉仄。”
褚摇光撑着他，慢悠悠地起了身，拍拍身上的灰，笑嘻嘻道，“不必客气，本尊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以后若是想本尊，随时来魔宫找我玩。本尊来者不拒，望羡宫也给你留有一席之地。”
他也随着起身，听了这话，险些又失了理智。
她是故意的。他一开始就该知道她的秉性，在那辆游往独苏岛的船上，她便喜欢惹哭小孩又洋洋自得。此时在她眼里，他和那个小孩没有半分区别。
她不会再因为有目的接近他而伪装自己，更不会因喜欢他而有所收敛。
她早就看破了他，即是从前，她也喜欢用轻浮纵脱的言语作弄他。而如今，她也不外是想打碎他，打碎他酷寒疏离的外壳，看着他因嫉妒而失控的丑态。
她向来如此，充满了恶趣味和坏心眼。
陆月燕欲转身往外走，褚摇光道，“这就走啦？本尊为了你把白和他们都赶走了，你不应取代他们陪本尊一夜吗？”
他脚步不停，她见状撇了撇嘴，没再阻拦。
陆月燕刚走出殿门口，便见不远处的树下，那群五颜六色的男子正等在那处，一见他跨出了殿，就急不行耐地奔来。
陆月燕又额角一跳，转身大步走回殿内，一拂衣关上了门，将那群五颜六色的男子彻底阻遏于门外。
殿内依旧满地狼藉，而那女子却绝不在意地褪去外袍，刚刚爬上自己的大床准备早睡一日，就见他回来了。
她转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你不陪本尊睡，还不让别人陪了？”她钻进了被窝里，打了个呵欠，“你要和我一睡吗？”
陆月燕看了眼床上的人，又扫了一圈凌乱的房间，反而去收拾整理房间去了。
他扶起花架，又去捡七零八落的夜灯花，将它们一一归放原位；转头又去搬起桌子椅子……
褚摇光侧着脸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事情明日会有宫仆来收整。”
陆月燕一边收拾一边道，“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