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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茶的岁月

第六十一章:天之丛云

一碗茶的岁月 殷野望 18229 2022-03-05 21:11:51

  “我们家有‘草薙剑’吗?”有乐狼狈地爬起来,抱头逃蹿之时,听闻他兄弟长利在旁边憨笑着发问,有乐边爬边回覆,“没有吧?草薙剑乃是从可怕的怪物八岐大蛇体内泛起的神剑,连诸神之剑‘十拳剑’都未必硬过它,日后成为倭建命的佩剑,古老传说中三大神器之首。我们家哪有这种好工具?脏兮兮的拖鞋和穿破的木屐就有许多几何,你看祠堂大门那边聚集成山了……”

  “我们家有‘天之丛云’么?”因闻他侄儿信孝嗅着茄子在旁惑问,有乐在交织的剑光下走避不迭地回覆,“天之丛云又名天丛云剑、草薙剑、都牟刈大刀。属于三神器之一,古老传说之中,自神代以来就流传着‘三神器’,其中包罗天神在天孙降临之际赠与琼琼杵尊的八咫镜、八尺琼勾玉以及天之丛云。这些神器象征着神传之王权,也就是说倘若没有这些神器,皇上的即位将不会获得许可。其中的镜与曲玉是在高天原所制造的名正言顺的宝物,可说是相当切合其为神奇的称谓。特别是八咫镜,也可视为天照之神两全的尊贵宝物。至于‘天之从云’,只有它是由令人厌恶的怪物大蛇体内获得的,令人感受实在不是很适合被称为神器。为何‘天之丛云’会被列入三种神器之一呢?楠老,你来解说一下。”

  谢顶老头在披发之人的脚踩底下解说道:“其实这把剑,除了有‘王权的象征’一面以外,也有着‘征服者象征’的一面,对于其时的人们来说,这就是绝对权力与敬畏。天之丛云在神话中初次登场,不管是哪些古籍的纪录中,都是在消灭八歧大蛇的时候。这条远古大蛇每年都要吃小女孩,那谁正因为太过凶猛而自高天原被流放,在苇原中流浪之际听闻大蛇要来吞吃女孩,就用美酒和十拳剑将大蛇灌醉砍杀。计划斩下大蛇的尾巴时,却发现被奉为诸神之剑的十拳剑碰到了某样硬物而稍微缺陷了一个角。他大吃一惊的将蛇尾切开一看,发现一把很是锐利的刀形物。由于八歧大蛇的头上通常被云层笼罩,所以将这把刀形物炼制之后,就藉此名为天之丛云。而下一次天之丛云再度活跃时,就是在很久之后的事了。亦即土著神话中的悲剧英雄倭建命登场时的故事。《三国志》之‘魏志’专有一篇‘倭人传’纪录了魏国的小同伴兼好朋友‘倭国’的事情。被魏人称为‘倭人’的土著氏族又名‘倭族’,这帮土人的古代英雄倭建命是其时景行皇上的儿子。年轻时被称为小碓命,扮成女装消灭盗贼和种种征战之后他获得了天丛云剑……”

  “我们家有神剑吗?”有乐从交击的剑光和飞溅的血花之下穿梭爬行,忙于窜避之际,因见信照玩着喝多了酒的青蛙,坐在花园之畔醉态可掬地发问,有乐一边往花丛里钻,一边回覆,“我们家哪会有这种好物?据说此般神剑能自动出鞘,将周围的草木横扫而光,又称为‘剃払’。而天之丛云原本的名称是‘草薙’,在土著氏族倭人发音中,类同奇妙的蛇。虽然我们这片土地上外边迁徙的‘渡来人’越来越多,然而我们没有赶绝土著人,而是留着他们一起生活,与之融合。究竟我们这些‘渡来人’的祖先极为信奉释教,不忍心发狠赶绝土人,结果是别人把我们也当成倭人……总之,三种神器自从天孙降临一来就一直长存于宫中。然而剑与镜都是在崇神皇上一代时,泛起了仿造的假物,而实物已经被移到了此外地方去了。而伊势神宫就是为了要收藏这些神器而制作的神社。在坛之浦中与安德皇上一起淹没到海中的剑,虽然是模拟的工具。倭建命听说大沼泽里面住着骇人作祟的狂暴之神。他被忽悠进入,才发现其实是一帮装神弄鬼的坏蛋,将恶贼们全部消灭之后,倭建命继续他的东征,将所有的狂暴之神和所有的恶贼讨伐殆尽。然后就把珍贵的神剑留在心爱的美夜姬身旁了。这期间他对一只被认为是天神化身的白猪口出恶言,也有人说那不是猪而是大蛇。在这之后他马上就遭逢奇妙的大冰雨,突发急病,不得已只好返回和州,而就在归途上这位一代英雄倭建命终于力竭倒地了。美夜姬在他过世之后一直守护神剑,但是也终究年岁渐高,就荟萃了其一族在热田这个地方建设了神社,将‘天之丛云’收藏于此处,这就是热田神宫的起源。今后之后,此剑以主神的职位一直被保留在热田神宫中。厥后又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事情。神剑被新罗的僧人‘道行’偷走了。厥后这个朝鲜僧人发现逃不掉,又将神剑送回,震惊的朝廷便将‘天之丛云’从热田神宫拿回到皇宫中。但是没多久,天武皇上病倒,因为传说这是神剑作祟的缘故,便将神剑璧还回到热田神宫。今后,神剑都一直被供奉在热田神宫之中,成为即便皇上也无法随意鉴赏的至宝。所以关于它的形状,人们也无法获知究竟。厥后曾有几个神官窥探神剑,称只要一靠近,云雾就自动涌起让人什么都无法看见。各人用扇子将云雾驱散,偷偷点亮来看,大木箱里面有个石箱,里面的空隙都以红土掩埋。石箱里有一根中间挖空的樟木树干,而樟木与石箱之间的空隙,也都用红土填满。圆树干的内侧则铺陈着黄金,而神剑就供于其上。剑锋看似菖蒲的叶片,握柄有多处环节而不平滑,就像鱼的背脊骨,由上到下都是白色的。它没有生锈、颜色通体浑白,有人指出其与中原大陆出土的古剑有些相似,然而它又不像是昔人铸造之器,形状似乃天然生成之物。窥视神剑的神官们纷纷受到神剑的诅咒而接连遭遇不幸,仅存的一人,据说是神玄门书籍的作者榆木正英。由于他本姓林,也叫林正英……”

  “我们家有诸神之剑么?”由于刚钻入的花丛遭受剑气洗荡,稀稀疏疏地短了半截。有乐不得已,又从里面爬出来,另觅避处,看见信雄挖着鼻孔在旁发出甜嫩的声音提问,有乐啧然道,“十拳剑是土著神话中的剑,属于诸神之剑。土人也念作‘十束剣’、‘十握剣’、‘十掬剣’,击退八歧大蛇就是用它。在土著的倭族人传说里,这把十拳剑成为了世上所有剑的始祖。剑的主人有时候也利用这把剑将自后追来的丑女驱走,而且在流浪途中拿它跟四处跑来追求的各路丑女们干过仗。最后降生出了三位女神,又降生了五位男神。我们家怎么会有这种好工具?臭烘烘的拖鞋和木屐就有许多几何,你看堆在那边跟小山一样高……咦,看上去也不失为临时应急的藏身之处,信雄你要不要跟我钻进去躲一会儿?等这场飘香剑雨的浩劫事后,我们再从鞋堆里爬出来排排坐、吃果果……”

  谢顶老头在披发之人的脚下皱着脸说道:“其实我们这些‘渡来人’的祖先都纷歧定爱穿拖鞋和木屐四处走的,明朝那边的中原人出门通常穿的是布鞋、草鞋或芒鞋之类,也有少数人穿皮靴子收支。然而人们只知其一,拖鞋和木屐早在春秋战国就流传下来了,我们这边的人爱穿着收支。而在中原那边,人们一般只是在家才穿屐。迁移过来之后呢,就不得不随着入乡随俗了。虽然也跟我们这里习用的屋内地板设置有关,而这其实也是秦汉以前就流传之民俗,先秦的人们爱坐席、睡地铺、躺榻榻米、用饭各坐各的小矮桌边、喝酒饮茗惯以浅底之薄盏,所有种种民风,皆传自中原古俗……喂,我说老弟,你这脚也太臭了,踩我脸上快把人熏死,你多久没换洗过袜子了?”

  披发之人正与那少年互较剑术之际,被搅扰得急躁,啧然道:“自越前刀祢坂之役以来,我一直随处亡命,果腹都成问题,哪有时光加以调养?逃亡途中,你觉得我另有闲暇晾晒袜子吗?”

  谢顶老头在披发之人的脚下推荐道:“你该去洗洗脚了,我听说堺市有些中原人开的洗脚店还行,他们那边的人爱洗脚之类调调儿,建议你也去惠顾一下……我这有两张优惠券,其中一家店名叫‘旺脚’,另一家是‘足下’。托付你把脚抬一抬,我掏给你拿去用。对了,我另有一张‘耳濡园’的嘉宾票,你要不要顺便去掏耳朵?”

  “再唠叨不休,我就割你耳朵……”披发之人一怒分心之隙,被那少年抹刃掠腕,溅一注血花在谢顶老头脸旁,有乐拉着信雄从鞋堆里伸头张望。因见我犹未转动,信雄从鞋堆里发出甜嫩的声音叫唤道,“姐姐,快过来这边一起躲躲。我留个位子给你,旁边有许多几何不是那么臭的花鞋……”

  “我没给你生过姐姐是不是?”眼神疯狂之人闻言懊恼道,“你就馋姐馋成这样?谁让你喊她作姐姐?你们就会乱叫一气,搅到我的心都乱了,几多个夜晚没睡好,心神模糊,以致着了别人的道儿。还好那酒我一口没喝,连番教士都知道我不爱喝酒,身为我的对头和外戚,你这家伙竟然不知道?所谓知己知彼,攻无不克,孙子的教诲你都忘啦?难怪你要输光家业,死在刀祢坂!”

  信雄从鞋堆里发出甜嫩的声音委屈地说道:“我没输光家业……”披发之人腕溅血花之际,先已晃刃本欲掠抹那少年之喉,闻言着恼转觑,顾不上一剑撩偏,忿然道,“谁说我死在刀祢坂?你们有谁看见尸体了?你不死我都不宁愿宁可先死,而且我不会急着杀你。我要亲眼看着你折腾抵家业败亡,子孙遭殃。等你一死,我就赶信孝这小子出去讨饭,捉信雄这家伙去当鸭,让一堆老娘们儿折腾他成残花败柳,这就是你家的收场!”

  信雄在鞋堆里以甜嫩好听的声音哽咽道:“我不想做鸭子……”有乐钻在成堆木屐里面宽之曰:“别怕有我。就算要做鸭,也是我替你去做,而且我不光做鸭好吃,做鸡也行。尤其做鱼煲,从来美味。有我一手好厨艺,咱家不会亡。未来大不了咱们一起开‘有乐斋菜馆’,有你甜嫩的声音在门前招呼主顾,生意不会差到哪儿去。”

  “信雄当鸭哪里有人惠顾?”信孝嗅着捏过茄子的手指,忍不住可笑,摇头说道,“谁会惠顾这只大头鸭?不如捉信包去当鸭还差不多……小时候我跟他去逛堺市,不知哪儿冒出来一群老阿姨爱随着他,还热情邀约他去她们家喝汤。”

  “放心,你们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披发之人撩刃欲抹那少年之喉,闻言又啧然转顾,冷笑道,“我破了你们家族的龙脉,你说你们家还能好吗?”

  “哪个地方是龙脉呀?”信照玩着青蛙,醉态可掬地问道。“我从小就想寻些龙脉来破,可是不知道在哪儿……”

  “就是我姑妈住过的那个地方,”披发之人挺剑要搠那少年之际,闻言转身指着一个偏向,不耐烦地说道,“那儿有个好大的地穴,里面黑漆漆,深得很。先前趁夜临,我把它炸平了。幸好我手快,里面不知有什么工具要出来……”

  “哦,就是鹭园那边啊。”长利爬在墙头上寻觑花瓣从哪儿飘落,头没转地说道,“那个就是龙脉吗?听信雄说里面有一条无双大蛇,幸好你实时把它炸平了,否则大蛇爬出来,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谁说里面有工具?”有乐忍不住从藏身处伸头说道,“泷川一益下去察看过了,里面没此外工具。就只信照他们捡到半张巨大的蛇皮,而且是干萎的。提教利那伙人拿去分析过,这帮家伙说,也不完全像我们所知的蛇类蜕落之鳞皮,似乎属于远古时候来自天外的神秘工具遗留下的残余……”

  “没蛇哪来的皮?”披发之人撩剑要劈那少年之时,闻听有乐所言,不由啧出一声,转头说道,“这么大条远古时候来自天外的神秘巨蛇,你们先人都敢养在家里,留着祸殃后人。幸好我为民除害,实时铲平了那个可怕的蛇穴,就像那些古代悲剧英雄一样除巨怪,获得神剑作为夸奖也是应该的。不要耍赖说鹭园那屋没怪异,其时我潜入里面,看见你和那妞儿在卿卿我我之际,浑没察觉地板底下蠕然有庞大之影欲出,还伸些粘稠的触手往板壁间隙探入,眼看就要破壁而出,被我师叔从屋梁上急取法器搪塞,配合残存的封印,勉强又将那巨怪吓回洞里去了。否则你俩早就被怪物吞食掉了,还能活到现下?”

  “瞎说,”眼神疯狂之人冷哼道,“又扯这些怪力乱神。什么法器、封印、远古天外神秘巨蛇,这些蛊蛊惑惑的工具我从小就不信。其实土著氏族神话中的怪物‘八岐大蛇’寓喻的是‘河川泛滥’而已,古时候斐伊川上的沙洲形貌宛如蛇鳞般的‘鳞状沙洲’,加上河川蜿蜒的模样,因而被描述为‘大蛇’。河川每过一段时间的氾滥便会破坏稻田,被昔人形容为怪蛇吞吃美丽的稻田女孩,击退大蛇就象征着治水乐成。而且也可能反映出古代那一带的‘制铁’往事。八岐大蛇亦含有铁矿山头的隐喻,大蛇腹部流血的模样就是铁砂原料混在河水中混浊的样子,而它尾部内包藏铁剑,意喻制品的坚硬。从它外貌没有生锈、颜色是白色的这些特点看来,也有说法认为该神剑实际上应该是含有锡身分的铜所打造的。总之,神话说穿了都平平无奇,其实耶稣也就是一个能忽悠人的普通木匠,不是什么神之子……”

  “谁说他普通?”范礼安身边那个蓝眼之人忍不住啧然道,“耶稣他是真的死在十字刑架上面,却又奇迹般的复生,被人救下来然后走掉了。许多严谨的学者都认为他其时已被长矛从两腋之下扎进去戳死了,流出来的是肺脏受创的血水……”

  “我管他死在哪儿!”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睥睨道,“他死没死透,这一点很重要吗?许多人被扎了几多下都没死掉,有些人运气好还能活过来。人跟人纷歧样,有些人就是很难死。另外有些人又很容易死,亲个嘴都能心跳停止而亡,拔个牙也痛死。我还听说有个家伙被小女人咬了一口,没咬多狠,居然引起各方面衰竭死掉了。你们这帮传教士就会整天纠缠那些不重要的方面,尽扯些细枝末节,我看了你们这些傻话傻书就会笑,死脑筋一个个,难怪以后越来越多人也要不相信你们……”

  “就是呀,”披发之人不禁亦有同感,顾不上挥剑去斫那少年,转身掀衫以示。“你看看我。腰腹被利刃扎穿了,从前面捅进去,贯出背后,受这样重伤我都活下来了。可见有时候要死也是很难,或许我生来就命硬,也可能是老天让我活下来报仇。”

  “确实不容易呀,”范礼安身边那个蓝眼之人凑眼察看其伤疤,前后觑毕,似觉触目惊心,感伤之余,不禁兴嗟道,“这样你也能活?看来果真天意不行测。不外话又说回来,你这明显是尖锐之刃贯串所伤,运气好没有损及内臓和血脉要害,若未引起熏染发烧,倘能获得实时医治,照旧有九死一生的时机。这跟耶稣纷歧样,他挂在十字刑架上面,似乎你们爱搞的那种‘磔刑’一般,遭长矛从两边腋下刺入。其时他确实死了,然尔厥后又神奇地复生……”

  “又纠缠这些不重要的方面,”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冷哼道,“同样的情形下死不掉的例子也有许多啊。我以前也见过挂在刑架上挨戳没死的,同样是两边挨戳,再多往肚子上扎了一鎗,厥后没死还走掉了,我们也欠美意思再追着捅他。这样都能活,就让他走好了。此般命硬的人,你们也见过吧?”

  “岂只见过,”披发之人转朝那个抱臂靠门站立的疤脸男人,指着说道,“他不就是?抬抬胳膊给他们看腋窝,当初你挨扎不死,熬过了‘磔刑’之苦,凭的是什么?不只有顽强的求生之欲吧,复仇的强烈意念、加上原来命硬,而且也靠着几分运气,最终挺过来了。你是耶稣吗?”

  “我想我不是,”疤脸男人倚门而笑,眼光戾厉的说道,“或许我是彷徨在地狱门前的复仇之鬼,那天或许地狱一时客满,没让我进去。回来找你们,有时机展现地狱的原来样子给各人看。”

  “不信真有这么难死,”秀吉忍不住抬起短管铁炮瞄准道,“让我打一炮试试看头会不会爆?”

  有乐从藏身之处伸头问道:“不是说许多人先前已解武器在外了吗,怎么你们有家伙傍身呀?”

  秀吉贼忒嘻嘻地笑道:“那是因为我和手下这班人多带了傍身的家伙揣藏不离,谁让解武器就乖乖听从,不是我们的作风。”

  光秀摇头说道:“秀吉和他那帮农民或盗贼以及逃犯身世的手下,行事没几多底线的,不行跟世代武士身世之人相提并论。”

  “这点我亦有同感,”权六皱眉说道,“究竟跟世代家门熏陶,从小就深受家风培养的武祖传统士族子弟有别,身世纷歧样的那些人若得势,拿起武器混进军旅当了兵,更容易混成坏胚子。兵者,凶器也。这般大凶之器落入他们这帮不讲道义之徒的手上,随时乱掉分寸、不讲底线,尤其农民和市井之徒一有时机就酿成暴民。让这些人混进来投军,甚至身为将官,谁家规则约束得住他们?然而传统武士纷歧样,我们这里正统的武家士族也跟中原的士医生那般自有培养之道,尚知礼义廉耻,有所为有所不为。未来哪个年代若是废黜了武家士族规则,不再考究只能由正规武士为领军打仗的主干主力,让那些农民和流氓痞子无赖汉有时机投军上战场,一打红了眼就变暴民,烧杀掳掠、毫无底线的恶行只会更多而且更耸人听闻。摧毁士族之世原来就礼崩乐坏,兵荒马乱之时更惨无人道,动辙屠戮全城。试问五代十国,哪一个战场不是赤地千里、陈尸遍野?厥后连尸体都徐徐看不到了,人们争抢着拿来腌着吃。”

  “为了不被腌着吃,”信孝从股后拔出茄子,抬到鼻边闻着说道,“我们家族先人就跑来这边住下了,是不是呀?”

  “谁说的?”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睥睨道,“谁说我们家族先人来自什么魏洛村这种小地方?你等小辈们别听幽斋胡扯,我们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尤其祖先更是……”

  “你祖先不外只是在越州那边一个名叫织田庄的小村子里面那破祠堂当庙祝的,严格说来无非只是看更,偶尔跳跳神,美其名曰‘祠官’,呵呵……”披发之人腕间流血,剑难握定,急交另手绰拿,闻言转顾而笑。眼神疯狂家伙还口讥诮道,“你祖先就好?你家不外是卖油的油市井,说不定还到我们村口卖过油,顺便在权六他祖先开的村口发廊理过头发……别以为我们祖宗那时候没发廊,他曾在我们祠堂的走廊角落摆摊替人理发和修须。是不是呀,权六?”

  “谁说的?”权六抬起精致小折扇,遮掩道,“他又不是摆摊为生,农闲之余给人理发只是我祖先的业余喜好。主公!你别随处跟人说我祖先是村口的理发师身世。另有你,老楠!你祖先是修脚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带头四处跟人乱说我祖先开发廊,我还没说你家族是修脚工的身世呢……”

  谢顶老头在披发之人脚下啧然道:“我祖先是朝敌!知道‘朝敌’什么意思吗?就是朝廷的敌人,哪是修脚妹身世?你奶奶才是修脚妹,别以为我没听说她从前干过这行。咦,想起来了……主公呀,我听皇宫里那谁说,你托内大臣他们探询奏请皇旨宣布辉元和胜赖为‘朝敌’之事,这个意图日前又被圣上驳回了。皇上说,岂论受到怎样软硬兼施之威胁,他决不认同,拒不认为辉元和胜赖是朝廷的敌人。还流露意思说,倘若再受欺压颁旨称此二人为‘朝敌’,皇上宁肯退位。”

  “不是敌人,那就是朝廷的朋友喽?”眼神疯狂家伙摇了摇“大好河山”的硬骨扇,散发出腥膻之气,粗起嗓子,冷哼道,“原来皇上和朝廷那班公卿大臣不只认定辉元一家并非敌人,还把甲州那个胜赖也当朋友了?辉元家族一直赞助皇室,连即位仪式也拿他家的钱才办得起,皇上和身边的人下不定决心颁旨让我讨伐之,究竟吃人嘴软,这还算说得已往。可那甲州的胜赖连自己的饭锅都属于朝不保夕,他能给皇室什么利益?为什么不颁旨给我堂而皇之地讨灭他们的大义名份?是不是皇上还对他们抱有一丝侥幸理想?盼着这些人能像信玄夸口宣称的那样率兵入京勤王、好帮皇廷里那班食古守旧的公卿大臣驱逐我?辉元和胜赖不是朝敌,谁是朝廷的敌人?我吗?可见近卫大人你们这事跑动得还不够尽心尽力,我托你们去办这事,一定要尽力去办妥它,我要的是干货,怎么能这样‘拉稀’呢?”

  前久大人忙拉着康长他们撅着股,忐忑趋前禀称:“一定努力!一定努力不拉稀……”

  “这事也要怪光秀,”眼神疯狂家伙睥睨道,“仍然不是很给力呀,光秀!这事我交给你去办,就该给我拉出干货来。既然着落在你身上,你一定要帮我搞定朝廷。”

  “光秀,你们别帮他胡搞。”披发之人晃手出袖,忍不住将先前拢于袖下的短刀唰一下掷向眼神疯狂家伙。“我帮各人搞死这家伙,怎么样?”

  “小心啊,主公!”不待秀吉有所行动,眼神疯狂之人已挥扇啪一下将投近身前的短刀打回去,冷哼道,“你已经被我搞抵家破人亡了,还口出狂言要搞我?”

  “你跟曹操、朱温那些人有什么区别?”披发之人晃掌扫打,又随一声低哂,将短刀打去眼神疯狂家伙面前。“你还远不如他们呢。挟天子以令诸侯,人家玩得比你顺溜!别人想废就能把整个朝廷废掉,甚至灭掉整个朝代……”

  “我们这边神玄门把他们皇道也算进神道里面去,奉为‘万世一系’,搞得原来就难以轻松废立,改朝换代更是让人想都别想,他们死脑筋死到这份儿上,我有什么措施?”眼神疯狂家伙挥扇又将短刀拍回去,口中低哼道,“咱们这边土著氏族‘倭人’搞起来的这一套古制自来便跟中原那边容易改朝换代的作风大不相同,你叫我怎么办?整个推倒重来,工程太大了吧?”

  “所以你合该要死,”披发之人翻掌又将短刀扫回去,冷笑道,“历史过早提前泛起你这种人就是个悖误,而且你还没泛起对地方。你不死就是个难解的僵局,甚至快要成为无解的死局了。死有何难?你看我就死过一次了,然后不也鲜蹦乱跳地活过来了么?他们耶稣也是这样,实在不行就去死吧!”

  “对呀,我们耶稣就是死了。”那班传教士纷纷颔首称然,“耶稣在十字刑架上就已经死了。他真的死了,许多严肃的学者都确定无疑地认为他真的死在上面了……”

  “我管他死在哪里!”眼神疯狂家伙挥扇撩刀飞回,口中啧然道,“他死不死在那个架子上面很重要吗?你们整天纠缠在这一点上,死脑筋怎么行?”

  “他死在哪里真的很重要,”传教士纷声围过来争辩道,“而且他真的是早就死在那个架子上面了,医学方面严肃的学者认为他流出来的血水来自肺受创,被刺穿之后他就死了……”

  “谁被刺穿都市死!”眼神疯狂家伙在人堆里挥扇伸出来撩刀,难抑懊恼道,“死不掉也不奇怪。世上什么人都有,有的人命硬、有的人命不硬,有些人立刻死、有的人缓几天才慢慢死,这有何值得大惊小怪?你们整天围过来纠缠不休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意思?如果我说相信你们,他真的死在那个架子上面了,那又怎么样?”

  “然而他又复生了!”传教士围着他兴高采烈地纷声说,“他真的死掉,然后又活过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显示了神迹……”

  “他活过来了吗?”眼神疯狂家伙在人堆里伸扇出来撩刀打回给披发之人,忙乱之余,啧然道,“他去哪儿了?留下什么可靠的行程纪录没有?既然没死掉,厥后怎么不继续亲自折腾啦?”

  “厥后他走掉了。”旁边有个家伙被挤剩半张脸,犹自挣扎道,“他被追杀要逃亡,怎么可以随便留下行程纪录让人捉住呢?”

  “这些说不清楚扯不明白的都是糊涂帐,”眼神疯狂家伙伸扇撩刀打回去,随手抬扇敲那家伙半露的脑袋,冷哼道,“况且先死掉,或者看上去像是死掉,然后又活过来的人也有许多。纵然已经被埋葬在墓棺里,却又敲着棺盖急着要爬出来的实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另有些人先死了,厥后又缓过气来,看上去像要活转,然而没多久照旧死了。有的人几天之后死于创伤熏染,引起高烧衰竭而亡,甚至有的人看上去痊愈,却在一两年之后又死于旧伤,这次终于死硬了,没法再继续亲自折腾。这些例子也有许多,说穿了其实屡见不鲜。熊之丞,你小小年纪别跟他们厮混在一起。会搅散你原来就不是很清楚的脑子!”

  “啊,安土城的宗教辩说会还没结束吗?”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从石阶边抬头,醉眼朦胧地转望道,“天台宗斗嘴胜了,照旧耶稣会吵赢啦?”

  “谁都没赢,那场辩说会当年早就开完了。至今他们仍还只是在纠缠不休这些满地鸡毛的琐碎事情。”眼神疯狂家伙不耐烦地伸扇撩刃道,“全没争到点子上,搅到我头都大了。况且我认为辩说这工具从来没用的,就只是吵个不休,谁也说不平谁。有理没理说不清楚,有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有些人自以为明白却是真糊涂。子曰:‘巧言令色,鲜于仁。’我从来不相信能言善辩的家伙,有时候人们并不是越辩越明白事理。世人照旧更愿意靠实力说话,向掌握权势者低头,因为在权势威压之下再争论也没有意义,最后连声音也会发不出。不管‘茶仙’卢仝当年怎样争辩,头仍然要被砍下。无论有理没理、有罪无罪,其实照旧掌权者说了才算。当年倘若不是我赞美了耶稣教士,那场辩说会的结果只能以教士们纷纷被挂上十字刑架挨戳为收场。如果没有我护着,未来他们在咱们这里也只有这样的下场,多一天也混不下去。”

  名叫信张的灰发老者歪靠在石阶旁醉眼迷矇地说道:“空口无凭,许多事情光靠嘴舌辩说是不会有结果的。除非有证据,否则谁见过钉在十字刑架上挨戳又没死的活例?”教士们纷声争辩道:“他真的死在上面了。”

  “我管他死在哪儿!”眼神疯狂家伙恼怒地伸扇去敲他们脑袋,难抑急躁道,“你们还在纠缠这些鸡毛蒜皮……”

  “就是啊,我也烦他们。”披发之人摇头说道,“明明有两个挨戳未死的活例在眼前,他们怎么不外来把我们捧为耶稣?却围在你那边纠缠千年前的往事,听到我头都大了……不如我跟你先协力把他们干掉,然后我再跟你算旧帐。”

  “瞧,那边明摆着就有一个挨戳未死的活例泛起了。”有乐从鞋堆里伸手一指,叫嚷道,“是谁把那支短刀打偏了去向,却扎在信张脖子上了?”

  眼神疯狂家伙转头顾望道:“应该没事,信张脖子硬得很,前次中箭都死不掉,打完仗仍然好端端。”信张拔出短刀,摸了摸脖子,醉醺醺的笑道:“我脖子后有个硬痂,很厚的,恰好扎在硬块上面了。”教士们围过来察看毕,纷声说道:“脖子确实很硬呀。但你不是耶稣,因为耶稣一扎就死,厥后主让他复生,泛起了神迹,这才是我们要说的重点……”

  披发之人急躁道:“还在扯这些?信张你坐开些,让我过来劈他们死……”挥斩之际,但感剑势逼临,一凛转视,只见四名剑士先后踣跌,那缟素少年口中吟咏:“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迳将剑势凛催而近,披发之人撩刃不及,臂衫又裂绽溅血,一惊而跳,翻上檐头,跃于屋脊之上。

  “什么路数?”闻听披发之人惊怒交加而问,谢顶老头依然贴颊伏地,加以解说道,“那少年所吟乃是唐诗。幼年出家的姜德隐所作,此人七岁时投和安寺圆贞禅师出家为童侍,从而名叫贯休。成为唐末五代著名画僧。贯休影象奇佳,日诵《法华经》千字,过目成诵。他雅好吟诗,常与僧处默隔篱论诗,或吟寻偶对,或相互唱和,见者无不惊异。贯休受戒以后,诗名日隆,仍至于远近闻名。唐天复间入蜀,被前蜀主王建封为‘禅月大师’,赐以紫衣。贯休能诗,诗名高节,宇内咸知。尝有句云:‘一瓶一钵垂老迈,万水千山得得来。’时称‘得得僧人’。有《禅月集》存世。亦擅绘画,尤其所画罗汉,更是状貌古野,绝俗超群,笔法坚劲,人物粗眉大眼,丰颊高鼻,形象夸张,所谓‘梵相’。在中原绘画史上,有着很高的声誉。存世《十六罗汉图》,为其杰作。”

  “一个自幼出家学诗作画的小僧人,”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不禁称奇。“也能做出这样剑气纵横、充满豪概的诗作?他下场如何,有没有揭不开锅?”

  “应该没有吧?”藤孝在旁摇扇说道,“禅月大师得赐紫衣,收支王侯之地,画作尤为名刹接待,或许不会缺衣少食。他活了近九旬高寿,终于所居。虽处于乱世之中,由于自身修为过人之故,似并不受殃及。他留下诗画佳作不少,尤以这首唐诗‘献钱尚父’最为脍炙人口。钱尚父即钱镠,五代十国时期建设吴越国的江南豪强。诗中‘贵逼人来’之句,意指富贵逼人而来,即不求富贵而富贵自来。诗中所云‘十四州’,指的是其时吴越王钱镠安居十四州。其享江南之富足,被人称其为‘钱王’。”

  “所以我推荐你去当僧人是没错的。”眼神疯狂之人转觑那个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冷哼道,“僧人庙里总有一碗饭吃,不至于让你饿死在佛祖面前。”

  “你们这帮家伙太不知所谓了,总是东拉西扯,尽扯些没用的空话!”披发之人在屋脊上不由烦恼道,“我问那小子什么路数,不是跟你们谈诗论古。你们‘清洲帮’打仗也是这样一路扯去又一路扯回的闲扯吗?这么爱闲扯,一直在那儿乱侃不休,怎么不是你们灭亡,反而是我家被你们这帮‘侃神’灭掉啊?”

  “那是你不懂其中玄妙。”藤孝摇扇笑觑道,“钱王也爱闲侃,仍能称雄十四州。朱温更爱闲扯,一路乱说八道地走来,最后还灭了唐。李存勖亦爱闲扯甚至乱闹,整天跟演戏的伶人胡混,照样能灭梁。你一本正经,反而被世人视为贪图清闲享乐,导致你家族的衰败,更将你家的灭亡归罪于你耽于逸乐。”

  “你别听幽斋胡扯,”眼神疯狂之人转觑那个名叫信正的面色苍白家伙,蹙眉道,“更别学他舞文弄墨、卖弄风骚。他家底厚实,自己又是豪强武将。就算整天爱写些没用的诗文也饿不死他,尤其他处世智慧,会做人比会做文章更重要。那些混得好的文人都是首先会做人,你做不到他这样,照旧出家为妙。当僧人饿不死你,写工具一定会饿死你。人跟人纷歧样,不要瞎比力。更别自以为是地说‘我一定要试、万一我也行呢?’你不行,不要试。等到你终于痛尝苦果,自知不行就为时已迟。人若年老了,再想转业就改不外来啦。你以后不要在我墓前哭,去跟你那个死去的舅舅哭诉痛恨。”

  信雄在鞋堆里以甜嫩好听的声音哽咽道:“你的墓在哪里呀,怎么我不知道呢?”眼神疯狂之人投以懊恼的目光寻觑道:“你很想我死吗?没死哪来的墓?”披发之人在屋脊啧然道:“叽叽歪歪太多!列位清洲的老朋友,觉不觉得你们的空话太多了?还要死要活地在那儿哭哭啼啼,跟演言情戏剧似的不嫌腻乎,要死也容易,惹恼起来,信不信我把你们全干掉,让历史今后改变为另一个样子……”

  “你不是我们的朋友,”话声未落,披发之人忽觉颈后凛寒,侧转面孔而觑,只见一影晃闪而过,披发之人急挥剑斫,顷似两道刃风交迎,却又劈在虚处,霎刚闪过之影先已消失无踪,随即啪一声轻响,他身上所穿之竹胄迸裂而落,肩窝现出一条斜长的剑痕,绽衫殷染渐扩,虽并不深,披发之人却自变色道,“好快的剑,鬼似的身影,是那个叫蒲生的家伙来了吗?”

  竹胄从屋脊滑落,坠于檐下。一只缠裹金缕乌巾的手从檐影里探出,接着坠落的竹胄,抬到眼前瞧了瞧,随即交给身后的随从。

  “鬼武,”眼神疯狂之人蹙眉道,“不去陪着信忠做事,谁叫你来这里?”

  缠裹金缕乌巾的手收于檐影之下,一人懒洋洋地在廊柱掩遮之侧躬身行礼,却并没作声。我瞥目瞧去,只见柱影后半露一目狠厉回觑,稍仅霎刻目光交触,盯得我心头一寒,正要移眸另望别处,檐下那个随后接过竹胄之人抚髯而出,说道:“主公莫担忧。秋田城介那边,自有长龙和我儿关长尚他们随身扈卫守护,城介认为这边可能会有事,或许用得上我们,就让在下跟长可大人一起过来看看。”

  “那长髯大汉是关纲长次子关成重,”藤孝见我兀自愣望,便抬扇遮于口边,低声说道,“初仕官于斋藤氏,后成为清洲这边咱们右府公的家臣。他与蒲生身边的关盛信一样,皆属于早年渡来的关氏势力。他提到的长龙,即是勇不行挡的斋藤长龙,其乃‘蝮蛇’道三的第五子,外号‘千人斩’。廊间那个眼神狠厉的家伙就是人称‘鬼武’的森长可。你甲州和信州家族不久就要面对他们几个难缠的对手。”

  我侧身转觑,藤孝先已悄自移躯,光秀垂下目光,避开我之眸,低头说道:“另有泷川一益。主公命他们不日追随秋田城介,集结雄师,向甲州和信州进兵。”

  “城介知道此事了吗?”我闻言暗为心凛之际,眼神疯狂之人微一皱眉,摇了摇折扇,低哼道,“他怎么不事先跟我通气?”

  “若是事先通气,”长秀捻着微须泛起在另一边廊下,丹巾羽带无风自飘,闲立而望,接过话头,说道,“就纷歧定能做到不动声色地引出原来活该之人,我很想问问他们为何仍不愿死。城介和贞胜大人也是这样想的。”

  “城介指的是秋田城介,”藤孝又晃到我后边抬扇悄言,“亦即右府公之长男信忠令郎。”

  “鬼武和关二爷来到就没事了,”秀吉兴奋地说道,“再加上蒲生,就更无虞。他在屋脊上么?我怎么没瞧见他神出鬼没的身影……”

  “这是关一哥,不是关二爷。”长秀在廊间瞥来一眼,捻须道,“论资排辈,龟山那边的关盛信才是二爷。关家里头,鹭山这位排行才算老大。我想应该就是这样,除非不是。”

  “真的没事了吗?”有乐从藏身之处伸头出来,忽被揪住后衣领子,那个疤面之人拽他欲离,不意一剑后发先临,有个戴草笠的影子悄至,另一侧另有个落魄文士模样的家伙急抢上前,两翼夹攻,迫疤面之人不得不放开有乐,腾脱手拔刀,但只出鞘半截,一刃先抵于喉前。有个黑脸男人伸刀逼住疤面人,另一只手迅速将有乐拉到身后。有乐难抑惊喜道:“长德,你也来了?咦,赖乡和千贺适才去哪儿了,怎么现下才露面?”

  “那黑脸男人是光秀麾下的山崎长德,”我听藤孝在后面说道,“越前豪族朝仓门下宿将吉家之子。父亲吉家曾在进攻长岛时讨死清洲上将森可成与有乐的兄长信治,最后在朝仓家灭亡前的近江刀祢坂一战中战死。长德在朝仓家灭亡后出仕光秀,却与胜家权六也关系甚好,和利家更是朋友。”

  长德的处世之道比父亲强的多,朝仓家灭亡后出仕明智光秀,但却没有加入本能寺之变。而是投靠了胜家权六。贱岳之战中又转仕前田利家。关原大战、大坂之战都隶属家康阵营,经历每一场大变,都能实时改投赢的那一方,始终安牢固稳的守着家业,其明哲保身的能力让人佩服。

  “你是吉家之子?”疤脸之人浑似未见锋刃抵喉,面色稳定的冷哼道,“令尊与我同在刀祢坂之战并肩抗敌,血拼而死,你身为他儿子,却投了敌,看样子还混得不差,想想九泉之下的父亲,问心无愧吗?”

  “说来内疚,”名叫长德的黑脸男人颔首称是,“然而家父也不希望我们一族随着输家灭亡。”

  “你投靠明智光秀这个叛徒,追随他走上叛逆的这条门路料想还长着呢。”疤脸之人在刀锋之畔粗着脖子说道,“能叛逆一次,就能叛逆二次、三次,甚至更多次。你家香火早晚要灭!”

  “那就走着瞧好了。”名叫长德的黑脸男人皱眉说道,“然而左右满面疤痕,掩盖了原来相貌,非仅我们辨认不身世份,若去九泉之下与家父相见,恐怕他也认不得你是谁了。朝仓已亡,你何去何从?”

  “他不是朝仓家的,”权六皱着眉头说道,“只不外在刀祢坂与朝仓家臣一起战斗。我看此人基础就是义龙的遗臣,‘十四条合战’中我似乎见过他,样子再怎么变,身手家数总有迹可寻……”

  说话之间,院墙外又翻进来几人,打开大门。一个有髯毛的面色和善之人过来搀扶信雄,将其从鞋堆里拉出。有乐转头问道:“善长,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冒出来呀?”面色和善之人率领数个家伙护着信雄,说道:“御本所的家臣泷川雄利闻知伊贺有人密报,称朝仓旧臣与义龙旧部纠集势州浪众,日前潜入清洲,图谋不轨。我获讯便与重孝、义冬、长时一同向丹羽大人、贞胜大人禀报,决定不动声色引他们出来消灭。”

  “御本所,即信雄虽然是个智谋拙劣之人,”藤孝在我后边以扇掩口,低言道,“幸亏他身边不乏能臣。生驹家族的这位名叫善长的和气先生尤其能干,其父名叫家长,后成为伊势北畠家执权山崎兵部少辅的婿养子。北畠家灭亡后追随表兄弟信雄。”

  “打仗是打钱,没有钱什么战术都不灵。”名叫善长的和气之人转觑疤脸家伙,说道,“任何战争都一定以发动者对财赋的积累为前提,越是旷日持久的惨烈战争,越是意味着征税者将大量剥夺民间财富。古往今来,任何一场灭国之战,任何让后世膜拜的武功,无不以成千上万的家庭最终破产为价钱。义龙虽然狠,他路过的地方,连路边的狗都要挨两嘴巴。然而他为了战争,已穷耗领地内诸多豪族的家财,最后他儿子龙兴落得众叛亲离,这样失败有何意外?自古兴亡存废没有意料之外的事情,与其仍想着报仇,不如护主归隐,保留一丝血脉不停,而不是怂恿着龙兴令郎一路拼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家伙一心要效仿李善长,”疤脸之人冷笑道,“想学他辅佐朱元璋那样干出大事业,却去跟信雄这种笨蛋,能做成什么事情?不如改投我主公龙兴令郎,才有望帮着打出天下。”

  “龙兴不外瞎折腾而已,”有乐旁边那个名叫赖乡或者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摇头说道,“连凭据地都没有了,就会四处浪战,还指望他能干成什么?如若战死在刀祢坂,反而是他最好的的归宿,也不失为最大的荣耀。”

  “咦,他去哪里了?”有乐似乎想起什么,转望屋脊偏向,问道,“适才还咋咋呼呼,怎么转眼没消息啦?”

  许多人四下掩至,纷举弩箭朝屋上瞄准,却没发现披发之人的踪影。疤脸家伙冷笑道:“趁有时机脱身,虽然逃逸了。难道在上边发呆,等你们拿弩箭当活靶射吗?”

  “那厮随处浪战多年,死里逃生的经验已很富厚,见势不妙就溜了。”有乐旁边那个名叫赖乡或者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摇了摇头,转觑疤脸家伙,蹙眉问道,“你怎么不跟他一起溜走?”

  “我留下来是要告诉你们,”疤脸家伙冷笑道,“抬头看看,天已放晴。这说明‘天之丛云’这把神剑已不在你们这里,倘如还在此间,仍然会是云雾笼罩的气象。”

  众人闻言纷纷怔望,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不以为然道:“这只说明我们这里天气变好了,‘天之丛云’仍在热田神宫,祝师宛的同门一直小心守护着呢。你的同伙从我这里什么也没拿走,剑神社供奉的只是一把普通的宝剑,并非神剑。而且它原来就在越前,这祠龛里摆放的只是一根寻常的木棍。我做宗族祭祀,祭的是历代先人,不是什么怪力乱神。”

  “怪力乱神?”范礼安旁边那蓝眼睛的家伙忍不住说道,“但耶稣真的是死在十字架上面了……”

  没等说完就挨折扇伸来敲头,眼疯之人啧然道:“我管他死在哪里!你前边那疤脸家伙,据说也曾被钉在十字刑柱上挨过戳,他到现在还没死,你看见没有?你怎么不去抱住他认你的主?”几个黑袍家伙纷纷摇头说道:“然而耶稣不是那个样的。”

  名叫如水的蜡样面孔之人提着几颗人头,从祠内漫步走出,撑着手杖慢慢踅下石阶,将首级放到秀吉跟前。秀吉转面问道:“你怎么也来了?这些是谁的头?”如水伸嘴到他耳边小声嘀咕。秀吉听毕耳语,欣喜道:“潜入祠社内堂和后院的不轨之徒都已肃清了,主公!你看如水他们多利索,不动声色就全搞定了,还剩那个疤脸的家伙,主公你说该拿他放进锅里煮,照旧挂到十字刑架上再戳频频看会不会死……”

  范礼安旁边那蓝眼睛的家伙忍不住说道:“耶稣真的死在上面了!”秀吉啧一声,皱起脸说:“知道了!”

  “我要亲自放这个家伙下锅,”权六伸扇指了指疤脸之人,说道,“煮到烂熟,看他死不死。”

  长秀瞥他一眼,皱眉说道:“这儿有女眷、有小孩,不要搞这些名堂。”权六忙问:“小孩儿们都没事吧?女眷呢?先前我似乎没看到阿市母女……”

  “没事,”长秀在廊间说道,“刚开打就有人把女眷和小孩们护送到后边去了。为防有敌人潜藏在祠社后边伺机乘乱挟持,贞胜大人先已预做部署。而且故意放些人逃走,让泷川一益和他手下追踪,摸到他们窝里去扑灭。”

  眼神疯狂之人朝我转觑,问道:“你有没有事?”我摇了摇头,眼见他们这般不动声色便消除了袭扰,心中暗感佩服。

  有乐挨过来朝我身后探眼乱寻,低声问道:“先前出剑帮你的那人是谁?适才未及细看,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咦,他去哪里了?”我刚刚便已发现那个缟素少年没在旁边,转望四周,并未见到踪影,兀自纳闷,那个名叫赖乡或者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朝祠社庭院里树多的偏向扬了扬下颌,若有所思的说道:“他往那边悄自走了。犹如唐诗所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此种侠客般的人物,原来是真的存在。”

  “那少年剑术好生了得,”秀吉凑过来张望道,“可惜适才没留意到他何时走了,未暇结识。”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名叫赖乡或者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样之人吟着诗句,叹息道,“难得羽柴筑前也想结识这种大有古侠之风的人物,只憾你我都没有此般缘份。来自来,去自去,可遇不行求呀!”

  “你是怎么结识他的?”秀吉转面探问,我瞟他一眼,微抿笑涡,摇了摇头,说道,“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不告诉我也行,”秀吉哼了一下,说道,“转头我让蜂须贺小六派人四处探询,不信找不到他。一找着人,我就抢去跟他结拜。这种人材难得,不能让你独享。”

  一个面黑的小姓说道:“先前他似曾在后园那边泛起过,不知是不是引蒲生去追又追不着的那小我私家,总之我们听说那人剑术和身法极是了得,或许不在蒲生之下……”秀吉越听越似心痒难搔,转头催道:“清正,那你还等什么?赶忙让吉晴、小六他们四处给我找去!我要跟他结交,不行错过……”

  长秀蹙眉向我瞅过来,不无纳闷道:“那小子显然是为黑暗掩护你而来,然而我们预先部署的防守也算得颇为严密,他怎么混进这里的?”

  “防守严密?”疤脸之人闻言冷笑道,“你美意思这样说?我们想来就来,要走就走,随时干你们一票,就跟玩似的。”

  话声未落,翻手撒出一把红粉,呛鼻的气味马上弥漫开来。便趁其畔每小我私家皆被呛咳,目难睁开,疤脸之人发足旁蹬,借势纵身高蹿,扑进庭院一隅的树丛枝繁叶茂之梢,瞬即溜得没影。

  祠堂前红雾笼罩之间,有人惊呼:“据说‘天之丛云’便似这般红雾,难道神剑落在他手上?”长秀以巾掩面,捂着口鼻避开弥漫而来的红雾,蹙眉说道:“想什么呢?那只是红椒粉!”

  眼神疯狂之人却似有些不安,手摇折扇驱散飘近面前的呛鼻烟雾,转面说道:“谁去弄醒祝师宛问问他,那支‘草薙剑’是否还在热田神宫未失……”秀吉边咳边过来慰藉道:“不担忧,不担忧。如水说我们已有人悄追疤脸家伙而去,即是故意让他走脱,有甲贺妙手跟在后面,检察他们逃去哪里、有何图谋。把要弄明白的事情先搞清楚后再伺机歼除之。”

  “这样最好,”信包点烟卷儿叼在嘴上,在旁说道,“宗族聚庆这般好日子临近,不宜在亲眷和孩子们跟前杀戮见血。除非迫不得已,能把袭扰之敌尽量引到外面去厮杀也行。”

  眼神疯狂之人拾起掉地的木棍,亲手摆放回供龛之上,目光狡黠的说道:“这根木棍其实并不寻常,你们知道吗?”因见旁边一班年小之辈皆懵眼而望,便又绰起,握之在手,微拔半截,稍露锋刃,随着阴森森的冷光泛闪,檐上飘瓣落近,在半空中竟自破裂为两半。眼神疯狂之人复又插回剑刃,郑重地搁于供龛之上,转面说道:“此是先祖之佩剑,平素不显山露水,锋芒藏敛,名为‘大地藏龙’。从前另有一把‘小地藏龙’的短剑,乃铸造此柄长剑的余铁打造,先祖曾用它在‘龙渊’试炼,因而又以‘龙渊’为名,据说更为犀利。可惜被铁斋这家伙偷走了……”

  说话之间,外边挤进来几个类似祝师宛装束的褐袍术士模样家伙,神色紧张地跟权六、信包他们小声不知嘀咕了些什么,秀吉挨近一听,脸上心情微变。眼神疯狂之人侧目瞥视,皱眉问道:“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听一听的吗?”

  权六不安地说道:“他们急着跑来禀告说,热田社供奉的一面神镜被人偷走了。虽似不算多大个事情,然而说来也奇。自从政秀寺那面神镜失窃之后,怎么热田社的神镜也不见了?接下来另有哪里供奉这种古镜?天龙寺?”长秀以巾揩脸,转头说道:“鹭宫也有一面这钟镜子。除此以外,我听说东大寺有一个,天龙寺有一个,据闻此种古镜有六个,最后一个不知是不是收藏在甲州的惠林寺?”旁边一个满脸皱纹的半秃老头说道:“鹭宫供奉的那个古镜似乎来自石山本愿寺,当年因为要打仗,显如上人让门下护法将一些宝物转移去鹭宫收藏。另外我曾听老一辈热田神官提及,有人曾在河越城那边的东明寺见过一个此般古镜,不知真假……”

  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冷哼道:“无非一些普通的镜子,搞得神秘兮兮,丢就丢了,慢慢找即是。紧张什么?”

  “据说并不普通……”祝师宛刚被门人弄醒,就急着在旁接茬儿。“搞欠好,我们中了‘声东击西’之计了。不知热田神宫还丢失了什么?我要赶忙回去看看……”

  眼神疯狂之人瞥他一下,不以为然道,“不普通还能怎样?什么工具到了你们嘴里,都市酿成怪力乱神。”

  黑袍教士们忙道:“但耶稣真的是死在十字架上面了!”眼神疯狂之人和秀吉一起啧然道:“知道了!”

  我想起幸侃他们所言,心下暗惑:“难道真的有人在黑暗收集这些古镜?据幸侃透风说要集齐六面镜子,才会有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除了幸侃把这工具当成宝物之外,眼下另有谁急着四处收集这些古镜呢?”

  眼神疯狂之人瞥我一眼,显得似是心不在焉,指了指供龛,朝信包说道:“祖传宝剑,你和信照要看好。”信包点了颔首,说道:“拜祭事后,我就让信张和信安他们收起来。”忽随一阵喧哗,又有数人急遽来禀:“收藏蛇石的冢林小祠,适才遭袭了。那边大火燃起,顺庆手下僧兵有多人受伤。所幸已获羽柴大人的部众增援,增强防护,驱退了来袭之敌,据说其中有龙兴旧部,和伊贺的余孽……”

  “果真是‘声东击西’!”长秀蹙眉说道,“然而龙兴余孽居然会打那个石头主意,不知又有什么目的?”

  “那是他们想找死,”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折扇,冷哼道,“我就给他们这个时机。长秀,你让人尽快护送那块蛇石到京都惣见寺中供奉,里外暗布机关,设下埋伏,然后放出风去,大造声势,让人前去膜拜。引那些想打主意的人闻讯下手,一举加以扑灭。”

  “好,就让他们‘飞蛾投火’,”秀吉投以敬佩的目光,赞叹道,“想出幺蛾子的一个都跑不掉。主公啊,你是怎么想到这么绝的措施?”

  “天下熙攘,皆为利往。”眼神疯狂之人在一片敬佩的目光中摇了摇扇子,睥睨道,“谁也跑不掉。”

  随即走到金发画师之旁,看了看所绘之像,皱眉摇头,伸手摘下权六刚点燃叼在嘴上的粗烟卷儿,取来烧画。几个小姓看着画像渐成灰烬,在旁忍不住小声嘀咕:“画像里那个长得酷似徐锦江的人到底是谁呀?”

  眼神疯狂之人将粗烟卷儿又塞回权六嘴上,转面瞧向友闲旁边一个捧着卷轴的小姓。那小姓连忙将卷轴放在桌上展陈以示,友闲说道:“这是三河殿派人送来的一幅好字。”

  小姓展卷,徐徐现出那幅书法写的是:“天下静谧。”

  “距今百余年前,亦即文明九年,西军瓦解。”贞清在友闲之畔解说道,“十一月二十日,幕府为了祝贺‘天下静谧’举行祝宴,连续了十年的应仁之乱终于完结。三河殿日前专请高人写下这幅字,特意进献给主公。”

  “好书法,尽显名家手笔。”前久大人也挤过来欣赏道,“我听闻近年有些武家名将对李退溪的朱子学说很感兴趣,三河大人亦慕此道。身边来了不少儒学家,不仅向他宣扬宋儒,更悉心教授程朱理学。”

  “秀吉麾下那个自号宗舜的神童小僧人,听说也醉心于此。”藤孝瞥一眼秀吉,拢扇说道,“他是冷泉为纯的第三子,出生后被称为神童,幼年在播州龙野剃发,自号宗舜。十八岁时,因父亲被三木城主别所长治攻灭,宗舜为了报仇及再兴家名,曾投奔秀吉设于姬路的阵营。今后,宗舜去相国寺向叔父泉僧人求习儒学,专攻朱子学说。此人自幼削发为僧,钻研禅学。厥后读到宋儒的著述,认为释教轻视人伦,逐渐发生离佛归儒的想法,他曾想去中原求学,因搭船中途遇风而没有乐成。折返之后依据程颢、程颐和朱熹对儒家经典的新注研习儒学,认为朱熹独得道统之传,从而有心建设我们这里的朱子学派‘京师学派’。他与阳明学妥协,说朱熹和王阳明的论说似异而实际上入处相同,因而追求‘一念至诚’以到达‘天人合一’的境界。近年听说他意欲改号惺窝,字敛夫,除了在寺院研习儒学,也常应邀给豪族武将解说。”

  “僧人吃着寺庙的斋饭,欠好好念经却整天鼓捣儒家之道,就是不知所谓。这种人,我不爱理他。”秀吉凑近琢磨道:“家康送这幅不知谁写的字来,到底什么意思呢?”

  “我明白他的意思,”眼神疯狂之人摇了摇扇,说道,“然而所谓‘天下静谧’只是家康的憧憬,不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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