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尘马不停蹄地赶回白家镇的路上,他一面教小殊一些道界的语言,一面不停追念着自己的往事。
他总觉得,在自己的灵魂漏洞被那界王修复之后,有些影象愈加地显得弥足珍贵了。
如有先天灵智的他,仍能感受到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和那时的心境。
当年,迎着生命中的第一缕光,他苏醒在了这个世界上,也见到了她。
她平凡,可爱而又美好,纵使他日后踏遍山河,他也总想对她亲口说一句:
世上风物万千,独难忘你笑颜。
可是那样的她,却要被人看成奴隶,也许被人欺凌惯了,甚至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世上该有奴隶。
他想拯救她,竭尽全力地拯救她,但是那时弱小的他,却似乎有些自身难保。
他的大伯想要杀他,甚至在纠结之中重复试探,最终他照旧脱手了。
可是,他终究照旧活了下来,哪怕日后面临奇兽,诡怪,强盗的杀局,他也依旧活了下来。
但他知道,支撑他活下来的本源力量是什么,那即是带给过自己生命中第一缕光的她。
他很谢谢那段与她相处的简朴时光存在,也正是那样的存在让他相信:
黑暗的世界里总有灼烁。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在家种地,陪着她简简朴单地渡过平凡而又美好的生活。
但,命运不允许。
追念已往,他所踏的每一步,似乎都有一道黑暗的推手,完全由不得他待在原地。
他本想清闲地当个废柴令郎,可是他们却总想黑暗给他一刀,乃至威逼他心爱的女人。
他不得已去反抗,去变得强大,去拿起自己手中的黑戟。
甚至第一次,实验着去杀戮的方式去解决一切。
生的困境,死的危局,他似乎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但谁能料到,强大的背后竟然要背负那么多的工具,最初的他,只是想和她单纯地在世而已啊!
他有的选吗?似乎没有。
等他将所有阻路之人全然杀死,真的计划放心种田的时候,他却莫名地成为了家族的顶梁,在那场力挽狂澜的大战之后,成了一位道种受损的残缺修士。
一道不行违抗的诏令在期待着他,征召大会。
当家族命运与小我私家命运裹挟在一起时,他不得已做出了那个决定:
背过女孩黯然的目光,选择了一条远行的路。
甚至自那一别之后,时至今日的数年时间里,他们再也没有相见。
他本以为,他能出人头地,甚至就算不能,也有了一个对自己,对家族的交接。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遇到那样的一小我私家:
楚雄。
他犷悍,犷悍,明目张胆,只手遮天。
而自己,也从自信,再到自怜,甚至到了最后,感应无比的绝望和悲痛。
那是一个少年莽夫在蒙受了血与泪后,发生蜕变的地方。
也是让他幡然醒悟:人世间的苦难与折磨,黑暗与不公无法想象,且永不衰竭的地方。
可是,他照旧忘不了那一幕幕: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张狂地喝出那句:能奈我何!
他手持青光巨斧,用看待死人的目光欺压自己给他下跪。
他甚至一斧头近乎直接砍断了自己的双腿,用狰狞的笑声看着自己像狗一样地爬着。
可那时弱小无力的自己呢?却只能那样不甘地爬着。
带着死瞪的怒目,无尽的恼恨艰难地爬着。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但纵然是自己成了那般凄惨的模样,楚雄依旧没有放弃迫害自己的计划。
他想要自己给他磕头认错,跪下当狗。
他想要通过玩弄,再来场看起来特别有趣的困杀。
李云天,那个他认识不久,并见告他‘仙人未逝神龙未老’传说的年老被玩死了。
雷豹,那个因为半盅酒与自己真正结识,一再警醒自己事不行为,并在最后时刻带他逃出城去的男人被玩死了。
他也因此再度成为了器阁的叛徒,杀人的凶手,乃至楚夜风楚令郎的踏脚石。
这即是他所遭遇的一切!
一个刚从小镇中出走的少年所经历的一切啊!
那些不眠的夜里,黑夜中的网眼,城墙中的血迹,每一道意象,每一道心绪他都记得啊!
而这一切,竟然是因为自己不能同流合污,不能坦然面对不公,不能。
给别人当狗。
可是,为什么同样是人,老子就要给别人当狗啊!
那些被人利用的无力,那些跪不下去的羞耻。
那些小人物的悲痛,那些永远的血仇!
他永远记得,当日黑暗所立之誓的每个字眼他都记得。
所幸,因为隐处力量相助,他竟然逃出来了。
面对着遥远的那座卧龙城,那个满是恼恨的地方,那个对头。
他用尽今生最大的力气,放声地吼出了藏在自己心中的誓言。
“楚雄!”
“我白一尘在此立誓。”
“只要我还在世,便永不忘此仇。”
“纵我身死道消;纵我成了枯骨;纵我化作怨魂。”
“我也会回来复仇的!”
“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
“我要你血债血偿!”
他压抑自己多年,这一天终于来了啊!
他要他死,他要把自己受过的屈辱百倍璧还。
凭什么,老子就要被人踩在脚下。
又凭什么,老子就要给人当狗啊!
这么多年已往了,他把这些心思藏在自己圣人之心的最深处,日夜也品德去温养,甚至试图让它消弱一些。
可是,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那个染血少年仍旧活在他的心中,注视着他,苛责着他,让他举起戟来,去活出自己的本貌。
他想,亮戟的时刻已经到了!
而不知泯灭了几多时间,日夜兼程之下,他总算是回归了自己的那片故土,飞过古林中间的官道,见到一个镇子的模样露出头来。
时间的流速问题他已然确定了,半年,自己在龙界待的时间近乎是道界的半年。
但在与楚雄决战之前,他还需要再做一些以防万一的事情,那即是看看自己的亲眷是否安好,再将他们妥善安置,甚至不惜将白家整个解散。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他了解楚雄,那个阴险而又犷悍的男人,这样的阴招他使得出来。
可等到一尘真的来到那座影象中的白家大门前时,他却无比骇然地见到了一大片焦土陈在自己面前,唯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在风中瑟瑟地立着。
难道!
一尘顿觉心头一颤,连腿脚都有些发软,最后实在是难以支撑,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彼时,一个苍老的老人听着消息,从那茅草屋里探出了头来,竟然是那本该颐养天年的富贵,他窥见一尘的面容,马上无比地骇然道:
“令郎,你竟然回来了!”
“福爷爷,我,我的亲人们呢?”,一尘难以自抑地颤声问道。
然而,他却获得了一个宛如九雷轰顶般的消息。
“死了!”
“早在一年前,所有在世的人都被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