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一尘看着那双铜铃般的双目,心中突然生出一阵无力之感,哪怕他做好了最坏的计划,却始终没想到会是这般的局面。
“你是我们器阁的叛徒,可耻的叛徒!”
大堂内挤满了人,像是一场果真而又公正的审判。可堂下,一尘却被人强行打脸,左边的脸肿得老大,那是大牛打的。
他才踏入器阁的大门,便看见大牛还在世,可还来不及言语,惊喜的脸上便被揍了一拳。
大牛忿忿的咒骂声让他惊讶,那双充满怒意的大眼更是让他心间一颤。很快他就被带入了大堂,大堂内铺天盖地的声音似乎要压垮他,可他的脖子始终昂扬着,竭力想证明什么。
“好了,各人都静一静,孰是孰非,待我盘问了就知道了。”
顾存理在最上方说着话,虽说语言平静,可各人照旧看得出,他的面色不太自然。
“白一尘,我问你,队伍遇袭时你在哪里?”
“我察觉到周边有所异动,便独自去查探了一番。”
“既然察觉到了异动,为何不通知各人?”顾存理语速很快,似要将审问的言语化作一只利箭,把所有的伪装都射穿。
“因为我见各人先前都太过疲惫,而且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一定是人,所以”
剩下的话一尘没有再说,只是眼中不停发着希冀的光,他看向了坐在最上端的顾存理,另有那个领他进入器阁大门的少女。
“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可是敌人又是怎样知道,我们的行走路径呢?”顾存理又开口了,同时眼光灼灼地盯着一尘。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吗?”他的眼中徐徐透出威胁的神色。
一尘仍然昂着头,他照旧不明白为何一切的矛头会指向自己,但他既然未曾叛逆器阁,也自然没有低头的原理。
纵使有愧,简陋也是对城郊那具尸骸吧!他恨自己不能和他配合战斗,也恨自己未曾把他实时救活,只是把他留在了那堆黄土中,身埋大地,魂去世际。
他语气坚定地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
“很好”顾存理突然笑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工具。
他突然转而看向不远处,面色黝黑的大牛,未曾言语,可大牛却如同获得指示一般跳了出来。
怒发冲冠,杀意毕现,瞬间便冲至了一尘面前,大吼道:
“你这个死畜生!”
“大牛哥,为何?”一尘面色依旧充满不解,左脸的拳印还很明白。
大牛一听到他说话,情绪变得越发激动起来。
“别叫我大牛哥,我这个私通城主府的叛徒,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是个卧底”
“我没有”他高声地争辩道。
这里大多数人的怀疑声,或许都不足以让他太过在意,可眼前这人,在已往的两个月,和他一同杀敌喝酒、共宿谈心,那些篝火,那些星光,他始终记得。
所以,他坚定地认为,这其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哪怕大牛哥先前,话说的再难听,只要误会解开,他照旧他,而大牛照旧那个大牛。
“你还在狡辩吗?那好,我问你,那日你独自留下我一人守夜,可是真的看到了人?”
“我真的看到了”
“那你前去查探,又可曾真的发现了人?”
“我真的发现了人”
“既然如此,你又可曾擒住了他?”
“没有,我不清楚他的身份,而且他是个妙手,所以”
“所以你跟丢了是吗?照旧说你基础就是为了故意掩饰自己,好让自己洗刷叛逆的嫌疑。”
“我”一尘张大着嘴巴,却再也发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语,而大牛仍在高声地述说,述说着那些他亲眼所见之事。
“所以你便伙同那些城主府的人,击晕了守夜的我,最后还将那些和我们一道赴汤蹈火的弟兄们,残忍杀害。”
“你可真是个畜生,小小的年纪,便能干出这番运动,他日若是让你恒久地祸殃下去,恐怕我器阁的基业早晚要毁于一旦吧!”大牛最后的话像是一记闷雷在众人心中炸响,各人又忿忿起来。
“此子若是未被发现,他日定是天大的祸殃啊!”
“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我早已听说,他进入咱们器阁之前,那城主府之人便动过拉拢他的心思。你想,凭据楚雄的秉性,若非他们告竣了某种黑暗的勾通,他又岂能在世离开?”
“我看啊,哪怕他那日进入我器阁时,断了的双腿,也不外是一出苦肉计而已,最终的目的肯定是为了混入我器阁之中,实现某些不行告人的秘密。”
“究竟,那城主府垂涎我器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隐约知道我们在帝都的关系,怕是早已将我们一锅端了。”
“修道天才又如何,为人这般不堪,与禽兽何异?”
一尘看着眼前的大牛,心间突然生出一种陌生的的感受,似乎那堆燃于影象深处的篝火,在阴冷的夜里,再也找不到为它添柴的人,那火势不再猛烈,反而有一种摇摇欲坠之感。
一念至此,他照旧竭力地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像是想赶忙续上薪火一般,只是语调很沉。
“你这一切都只是推测,肯定是有人故意泄露了秘道的行踪,栽赃陷害于我。”
“你照旧贼心不死吗?白一尘”
大牛那铜铃般的大眼里,像藏了把杀人的刀,只显出一丝锋芒,便让一尘觉得心头一寒,他继续喝道。
“我亲耳听见那些贼人亲切地唤你“白令郎”,难道我耳朵聋了吗?”
“若不是他们凑巧忘了杀我,恐怕我已成了一堆血块了吧!而你,便打着那幸存者的名字,继续在我器阁蛰伏下去”
大牛的目光中透着一抹揭穿阴谋的自得,但在一尘看来,那更像是一道诡异的光,那光唤起漫天色泽,像是天明,而那篝火,却因此灭了。
一尘知道,在这一天,他又失去了一位兄长,只是上一个是名不存,而这一次是实已亡。
“若我真的是凶手,那我又何以将李年老送去救治?”一尘盯着那双铜铃,语气也徐徐酷寒起来。
“我想,若其时你还在世,也一定看到了。”
那铜铃目光一紧,显出万分关切的样子,“李年老,难道还在世?”
“唉”他心中长叹一声,随着这一声叹,他遗憾地摇了摇头,却又说出了一番让众人惊奇不已的话。
“他还在世,只是离开了这里。”
“李年老去了哪里?”大牛心情照旧那么关切,语气都微微哆嗦起来。
一尘嘴角突然涌出一抹笑,就似乎是李云天平常那样,他目光悠远,轻声说道,似乎看穿了这里的许多工具。
“很远的地方,也是他一直想去的地方,不外也许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说完后,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大牛一眼,随后头颅便沉沉地低了下去。他突然感受自己很累,一种身体被掏空的感受,不翼而飞的,是那内心难以言明的坚持。
“怎么不说话了?横竖现在李年老生死未明,你自然可以自圆其说,可是”,大牛语气一顿,只见他徐徐说道,语气中透着几分的阴森。
“说禁绝你只是其时,心头临时有愧,而现在,他也早已死在你的屠刀之下了吧!”
“说再多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横竖你是不会相信我的”一尘悲凉的言语徐徐传来,像是个将死之人。
“相信你?你嫌我们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大牛咆哮道。
“另外,比起相信你,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说完大牛便走了,那个老实而又执拗的大牛。
“好了,我想事情已经徐徐明朗了,白一尘,你另有什么话说吗?”顾存理摸了摸小胡子,便欲将这场公正的审判画上句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仍然低着头,嗓子艰难地吐出几个音符。
“欲加之罪吗?”顾存理突然独自涌上一分笑意,“先前有人送了一样工具到我手上,我倒觉得有点意思”,他说完后,便从怀间掏出一样工具,那工具被他随意一掷,便来到了一尘面前。
一尘只是轻轻一瞥,心中的惊愕便不能自制起来。
白纸、黑字、红印,所书之事竟是卧龙城主指派他委身于此,他日同谋大业的计划。
“这,这是假的”他高声叫了起来。
“假的吗?”顾存理又摸了摸小胡子,变戏法似得从怀间掏出一块令牌模样的工具。
“这城主府的令牌可是真的不得了呢,而它们全部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
顾存理突然生出一股庞大的气势,俯视着底下的那个少年,那语气中的坚决,容不得任何人质疑一般。
很快,一名侍女模样的人被带了上来,神色紧张,言语哆嗦,却照旧将矛头指向了那个按压在地上的少年。
一尘抬起头来,一看到侍女的模样,心间只觉遭了一记重击,是她,那个每日为他扫除屋子的侍女,为什么她会泛起在这里,又为什么拿出了本不属于他的工具。
在模糊的神情间,他隐约看到了一张大网向自己扑来,那大网微小的漏洞,全是写满阴谋的眼睛。
“到底是谁陷害于我?”他心中不禁发出一声长叹。
可就在这思绪流转之际,顾存理便下了命令。
“将他收监起来,择日正法吧!”
顾存理言罢,那一直架着一尘的两个守卫,便欲将其看押。
可是突然间,却见一道亮眼的白光剧烈地升腾起来,与此同时,随之发作的另有一股声势骇人的力量,守卫很快便被震开了,众人纷纷将目光凝于那个少年身上。
少年面庞有些削瘦,也有些憔悴,可目光却很锐利。
“你想干什么?难道此时还想撒野不成?”众人暴喝道。
可少年的目光却并未因为这些暴喝而有所畏缩,他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庞,最终在她的面前停下。
她照旧那样神秘,面纱下不知藏着怎样的面孔。
“你相信我吗?”他用祈求的目光问道。
少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愣了一下,随后目光却变得闪烁起来,她似乎不太敢面对这份祈求。
在众人的目光中,少女终究将头偏向了一侧,只有那只玉手不经意间将裙子攥的很紧。
“我知道了”,少年的气势一下子萎靡起来,似乎连言语都失去力气了,他的回覆很轻,轻得像是一片飞絮。
说完后他便转过了身子,他知道,他最终照旧没能获得那份信任。
所以,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待下去的意义了,他开始迈起步来。
“害死了我们那么多弟兄,难道你还想这么轻易地离开不成?”大堂的人见其真的想要离开一般,连声喝道,并纷纷显出道种。
其间更是从旁闪出一人,一击之下,一尘瞬间倒地,嘴角震出大口的鲜血。
“小小道童,也敢放肆?”
一尘惨然一笑,再度起身,一杆狰狞的大戟被他紧紧地握在了手上,天残戟的利刃隐约映照出他疯狂的面容。
“让他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堂内突然惊现一声少女的喝声。
“小姐,这”顾月姬的这一声喝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他们随后又统一地向着顾存理看去。
由于阁主这些年常年闭关,阁内的巨细事务一般都是由小姐打理,可这时小姐突然的决定,却让他们无所适从起来,那可是坑害了十几条人命的卧底,怎么可以就这样让他离开。
众人都很是不解,他们这时只能寄希望于顾存理能说些什么了。
顾存理也注意到了众人的期许目光,可他却没有立马反驳顾月姬的决定,他看了看顾月姬,频频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最终颓然地倒在了座位上。
“唉,让他走吧,难说城主府会不会因为此子,跟我们鱼死网破,到那时局面就难以控制了”顾存理最终照旧讲明了他的态度。
“可是”,众人还欲争辩,却被顾存理止住了,他们只得看着那个给器阁带来了灾祸的少年,漫步而去,相送他的是一双双恼恨的目光。
只是少年即将踏出大门之时,他突然轻瞥了一眼那个至今面带轻纱的少女,说出了似乎是相互生命中最后的话。
“你给过我一条腿,这份膏泽,我早晚会酬金给你的,但除此以外,再无羁绊。”
说完少年便离开了这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也许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在这里泛起。
因为于相互而言,他们都曾相互成就了各自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