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之时总是艰屯之际，老城隍亦有公务要处置惩罚。
闲谈几句之后，老城隍便起身告辞了。
桌上茶水喝了只到一半，陈九手中捻着茶杯，追念起当初与那小女人所见。
小女人本就是不平凡之人，与世俗格格不入，陈九是她所见第一个明白她懂她，更让她感应放心的人。
自己当月朔言两语，竟对那小女人影响如此之深。
竟等了他一年之久。
“唉……”陈九摇头轻叹一声，将那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走了。”
狐九闻言从桌上一跃而起，落在了先生的肩膀上。
走在酒安坊的街上，陈九思绪有些杂乱。
米粉铺子的小女人只是心思单纯，倒不如让这执念随岁月而逝去，相忘于江湖倒也不错。
他是妖，不是仙人，更不是凡人，终归不能牵涉太深的。
记一阵子总比记一辈子要好上太多。
可若是不见，他又总觉得又有所亏欠，思来想去便有些犹豫不定。
陈九停下脚步，站在了街道拐角处。
今日酒安坊不赶集，街道上的人少了许多，更没了往日的叫卖声，亦是酒安坊最为平常的模样。
狐九见四下无人，开口问道：“先生怎么了？”
先生可很少多愁善感啊。
陈九摸了摸它的额头，说道：“先生在想事情。”
当初他也允许过小女人，一定会再去的，却也不能毁约才是。
照旧去见一面吧。
终归是岁月昏暗，熬不住人啊。
妖不解岁月，而人生不外百年，最好照旧解了她的执念为好。
陈九迈开步子，却是忽地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下雨了啊。”
细雨朦胧，如丝丝银针洒落世间。
雨丝如烟如雾似梦似幻，眼前青砖白瓦皆被细雨打湿，迷了他的双眼。
陈九迈开步子，漫步在那烟雨之中，身上衣衫未曾被打湿半点，走在这小巷之中，耳畔是细微的风声，眼前的不停落下的细雨。
狐九睁着眼眸，眼中满是好奇。
也许只有在下雨时，才真正能体现出这边陲小镇的美吧。
走上那古朴的石桥，陈九看向了那桥劈面的米粉铺子。
在那米粉铺子门口，小女人披着风衣正坐在桌前，抱着那碗热汤取暖，一年不见变化却是极大。
青丝洒落而下，也没了当初的稚嫩，唯一稳定的却是那双眼眸，依旧是那般洁净。
蓦然回首之间，小女人望向了那石桥之上。
儒衣先生肩头趴着一只红狐，走在那烟雨之中。
她望着这一幕，愣了半晌。
儒衣先生走过石桥，走进了米粉铺子里坐下，抬头看向眼前的小女人，说道：“一碗米粉，少些辣子。”
小女人模糊间回过了神来，却没有手足无措，亦没有失态，只是平静地允许了一声。
“……好。”
先生并没有骗她，如今也确实来了。
片刻之后，杨雪将米粉端上了桌。
她与当月朔样站在一旁，未有言语，只是望着儒衣先生。
狐九趴在桌上，看了这么一路，它也有些累了，便想休息片刻。
杨雪静静望着，儒衣先生亦是静静的吃粉。
外面是烟雨朦胧，细雨落入水中消失不见，这街道之上从未有过那般寂静。
莫名之间，杨雪的心平静了下来，许是因为先生就在身旁罢。
陈九拿起筷子吃了口米粉，抬起头来，说道：“陈某是不是来得晚了些。”
杨雪摇头，说道：“不晚的。”
其实无论是从前照旧现在，她依旧不明白自己如何看待先生，她等了一年，如今先生就在身旁，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生到来之时，她亦没有感应激动，更多的则是心安。
或许这即是她一直记挂着先生的原因。
幸亏，她终究是等到了。
“如今也不能叫你小女人了，变了不少。”
杨雪顿了一下，说道：“先生一点都没有变。”
先生照旧当初的模样，反倒是她变了不少。
陈九说道：“陈某是妖，当不得你先生的。”
“先生是人。”杨雪摇头说道。
她眼中所见，先生即是先生，而非是妖。
陈九见她这般执着，也只能摇头轻叹。
她本就是个倔强的女人，若是否则也不会苦等着一年。
岁月最为难熬，说到底缘起本就是因为陈九，若是毫无亏欠，陈九心中也不外去。
陈九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说道：“陈某只不外是你一生中的过客，亦不值得你苦等至今，时光急遽，岁月无情，你需为自己而活才是。”
杨雪缄默沉静了下来。
她其实什么都懂，更能明白先生的意思。
在这一年里，她也曾想过不再去想先生，可每日的期待已然成了习惯，更是忘不了。
老城隍说她执念太重，但对于杨雪而言，她也只是想再见先生一面而已。
人生哪有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这本就是求不来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此事是因陈某而起。”
陈九沉思片刻，抬头问道：“可有什么心愿？”
杨雪是那般平静，若是说心愿，她也并没有什么想要的工具。
若是在先生泛起之前，她最想的即是不要这双慧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工具，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但当先生之后，她慢慢开始接纳这自身的差异，去接纳慧眼所见的一切，不管是妖怪照旧鬼神，虽然先生只说了一言两语，但却改变了她许多许多。
就如那乌云密布中的一道光束，照亮她心中世间。
若是说让先生常来，先生也不会允许的吧。
“先生往后还会再来吗？”杨雪问道。
陈九顿住了。
他有些回覆不上来。
杨雪微微颔首，心中明了，也不再过问。
“先生。”杨雪唤了一声，看向了那烟雨朦胧中的桥面，说道：“酒安坊年年都有桂花香，只有今年大雨，未曾闻见桂花飘来。”
“若是可以，可否求先生让这桂花再开一回。”
陈九看了她一眼，颔首了颔首。
伸手摘下束发的碧玉簪子，遥遥一点。
刹那间，那风雨停滞，云开雾散。
呼……
清风从簪中而出，拂过整个酒安坊，乡野山间落花的桂树再次盛开。
似有桂花香来，花香满城。
身披风衣的杨雪走出铺子，微风将她鬓角的青丝吹起。
伸脱手来，桂花落在她的掌心之中，抬眼看去，即是她这一生见过最美场景。
当她回眸之时，早已不见儒衣先生的身影。
桌上只余下了几枚铜钱，另有微风吹来的几粒桂花。
或许……
今生都不会再于先生相见了吧。
小女人伸手将那几枚钱攥在手中，那双洁净的眸子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