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温家往事
吕文杰追念起,温尔钰还在山脚下等着,于是第二天一大早便心如归箭般飞驰下山去。
卿青子亦收拾了工具,跟在他后面。不出意料,他的脚程要比吕文杰还快三分。常年在山间挑着担子行走的羽士,果真在耐力上差异凡响。
半山腰里,两人开始争论到底谁是“师兄”。
卿青子说:“吕师兄在赤将子师父门下学习比我早,我应当叫一声吕师兄。”
吕文杰却说:“哎,我顶多算半个俗家门生,算不得正式徒弟。你年龄比我大,我应当叫一声师兄。”
二人争论半路,直到来到山脚,都没有争论出结果。
晚上7点的时候,他们在山脚下的旅馆汇合了。温尔钰早就在这里期待。
一见到吕文杰和卿青子下来,她不禁打趣道:“你这家伙,下山怎么还拐了个小兄弟回来?”
吕文杰笑道:“那还不是怕你孤寂清冷,给你找个旅伴儿?”
温尔钰笑道:“我有你陪着,怎么还会感应孤寂?倒是这位小道长,精干利索,气度特殊。”
她冲卿青子一拱手,笑道:“NP市贺龙商会温尔钰。”
“无量寿佛,贫道道号卿青子,见过女人。”
卿青子久居于鹤鸣山上,不知道“贺龙商会”究竟是什么,所以听了温尔钰的自报家门,神色如常。这落在温尔钰眼里,倒是对他高看了一眼。
因为正常情况下,初次晤面的人听说温尔钰是商会的巨细姐,多几几何都市恭维两句,或说几句讨好的话。至不济也会舌头打卷,口舌结巴。像他这样神色如常的,照旧第一个,
“不愧是出家人。”她心想,“心如止水,名利皆是浮云。”
但实际上,卿青子师承却属正一派源流。虽然居于道观之中,却不讲那么多清规戒律,与俗人没什么两样。
他也爱财,他也附势。只是他不知温尔钰的身份的含金量而已。
只听温尔钰对吕文杰说:“你要是再不下山,我就要自己去上坟了,明天即是我哥哥的忌日了。”
吕文杰尴尬地挠挠头笑道:“害,原来昨天就该下来的,谁知道脚程欠好,延误了行程。”
他拍了拍卿青子的肩膀,说道:“这位小道长,算是我的师兄。明日上坟,我们两个便帮你提工具。”
卿青子一脸苦笑,吕文杰不由分说就把他部署了。不外他倒是刻苦耐劳,也没什么异议。
——
温尔钰哥哥的坟,埋在鹤鸣山北面的公墓里。
当年,弗多与尼斯南图还未打那一场战争之时,她父亲,抱着哥哥的骨灰盒,领导她一家三口人搬迁到了弗多。
那时候,吕文杰还未上中学,只是一名稚嫩的小学生。
他隐约听温尔钰说过,他的哥哥是被什么人给害死的。
但是,他却不明白,温尔钰一家为何要来到弗多。
公墓里,来祭祀人并不多,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家,因为今天并不是什么节日。
但是,肃穆的气氛仍笼罩着这里。偶然有小孩子嬉笑的声音发出,但很快就被随行的大人制止了。
温尔钰捧着一束新鲜的白菊,身后随着的吕文杰提了一大袋子纸元宝,那是他们连夜买来的金元折好的。卿青子则提了一只包裹,里面装着糕点蔬果。
她领着两位少年,来到了一座孤墓之前。墓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她拿起扫把,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卿青子蹲下,将贡品按序次摆在墓前,画了一个圈。他将祭酒洒在圈里,低声说:“温施主,来领钱了。”
这句话,让温尔钰再也忍不住,她双肩微微哆嗦,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吕文杰从次元树洞中拿出了火机,将一叠黄纸铜板放在圈里,轻轻点燃。
卿青子念诵着《救苦拔难经》,将纸元宝一只只的丢入火里。
清晨的雾气让纸钱变得湿润,火头劈啪作响。静默之中,只有温尔钰在不停地啜泣。
“年老,来领你的钱了。这一年吃好喝好,不要亏待了自己。若是不够花了,你便托梦给我,我随时给你送些。”
灰尘不停地在圈里聚集。温尔钰脸上的泪水不停地流下。她眼巴巴地望着,两位少年不停地把钱丢进去。
终于,最后一打元宝烧完了,纸尽火灭,唯余死灰尚存。温尔钰再也忍不住了,扑到了吕文杰的肩膀上,放声大哭。
少年一言不发地,将她搂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伤心。
卿青子,则拿着一根木棍,挑拨着未充实燃烧的纸钱,令他们燃尽。
他抬起头,看见墓头上黑白的照片。
那是一个,笑的很爽朗的少年。
他的名字,叫温子敬。
“我的哥哥,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年老。他很热心,也很老实。”
温尔钰轻声说道。
“但是那天,他满身伤痕回抵家里时,我和父亲都吃了一惊。”
她用几近哽咽的声音,讲述着十年前的那段往事。
那时候,他的哥哥温子敬已经上大学了。当天晚上,他和学生会里的四五个同僚外出聚餐。
温子敬本不胜酒力,但架不住几个同僚言语挤兑,软磨硬泡。
他说自己开车,他们说“你把车放这里明天再来开。”
他说自己不能喝,他们说:“没事,喝着喝着就能喝了。”
他说自己实在喝不下了,他们说:“你这就不够意思了。”
几杯酒下肚,温子敬就已经独霸不住了,趴在桌上呼呼直睡。
等到他迷迷糊糊的睡醒了爬起来的时候,他才觉察自己坐在机动车的驾驶座上。
酒顿吓时醒了一半。他连滚带爬的下了车,看晤面前的地上躺了一辆电动车,一名女子倒在一滩血旁。
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已往检查那个女子的伤势,岂料对方还清醒着,看到了他的脸,第一件事就是露出了狰狞的笑。
“学生会主席,我认得你!”
她咬牙切齿的说。
“你给我们宿舍卫生打最低分,让我挨了批评,丢了德育分。我一定要到法庭上告你,让你陪到你倾家荡产!”
温子敬大惊失色。一时间,酒壮怂人胆,他从驾驶座上拿出了撬棍,狠狠敲了她的脑袋,然后,他把她连同电动车一起丢到了水沟里,随后坐上了驾驶座。
他玩命地向前开去。但所谓祸不光行。
一路上,灯光昏暗,再加上他酒劲与惊恐交加之下,不慎撞上了一队刚从夜店中走出的学生,造成了5伤1死的惨案。
最后,车开到护城河,撞出了栏杆,一头扎进湍急的河水里。温子敬跳车逃了出来。
半夜两点钟,他回抵家里的时候,一身血迹,把父亲、母亲和妹妹都吓了个半死。
其时温尔钰尚还年幼。
父亲温贺龙连忙质问他做什么去了。
失魂落魄的温子敬哭着向父亲坦白了他所犯下的罪孽。
温贺龙听了以后,久久缄默沉静不语。妻子急了,忙问:“你事情做洁净了没有?!”
“做洁净了!”温子敬哭着答道。“我把车开到护城河里去了。”
“你千不应,万不应,不应去杀人灭口的啊!”
母亲急得掉眼泪。“你撞了小我私家,我们家又不是赔不起。可你杀人灭口,这就是死罪了!幸亏你把事情都处置惩罚洁净了,只要我们不说,警察绝对找不到你。”
这时候,一直缄默沉静不语的温贺龙,发话了。
“不。”他摇了摇头。
妻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老爷,你难道要?!”
“嗯,没错。”温贺龙的目光,慈祥而又凌厉。他看着温子敬,说道:“你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过卖力任。”
“父亲!”温子敬哭了。“你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吗?”
温尔钰也哭了。“爸爸,求求你别把哥哥送到警察局去!”
温贺龙蹲下身,温柔的对温尔钰说:“孩子。一小我私家要为他做过的事情卖力。只有谦卑地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才气升入天国。”
温子敬如遭雷击,他马上觉得,这世界都抛弃他了。
妻子抱住他,哭了起来:“我苦命的孩子,你怎么就摊上了这种事情啊!”
温贺龙叹了口气。
“收拾一下,换一套整齐的衣服,等会儿我带你去自首。”
“他会被判死刑的!”妻子突然歇斯底里的吼道。“你难道忍心看着自己的孩子死掉吗?!”
“邻居都看到他那个狼狈的样子回来了。”温贺龙轻声说道。“警察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只有坦然面对自己犯下的罪过,才是唯一正确的路。”
妻子不再说话了,她知道,丈夫说的没错。
温贺龙整理了一下衣冠,又对妻子说:“你去部署一下,把家里的房产、资金全部变卖了,都换成现钱。我们要全力赔偿他犯下的罪过,最大限度的赔偿那些被他害了的人的亲属,以祈求她们的宽恕和原谅。他是酒后乱性做出了那些事情。如果我们恳切的悔悟,求得受害人的原谅,或许还能保住他一条命,叫他在牢狱里渡过余生。”
妻子含着眼泪点了颔首。
凌晨四点钟,温子敬在父亲的陪伴下,到就近的警察局自首。
当地警察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收进审讯室。温贺龙和温子敬积极配合地做了笔录,把细节全部交接了。
接案警察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他对温贺龙说:“先生,令令郎是个温和的人,他早先还曾经加入过社区的公益运动。说实话,我们也很难相信,他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外,您的孩子敢于认可错误,勇敢的来自首了,这一点,比什么都可贵。请他先在这里暂时拘留吧,我们会立案视察的。”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把遇害者的名单给我。”温贺龙低声说。“他们无缘无故地受到了伤害,我很过意不去。温家愿意肩负伤者的医药费,和遇害者的精神损失费。”
“嗯,我们会再和您联系的。”
警官说。
今后,温贺龙得知,那名被杀害的骑电动车的女孩叫兵卉心。
温子敬之后一路冲撞,又造成了5伤1死。温贺龙一一探望了受害者眷属,为他们付了医药费、丧葬费。他老实的向他们跪下致歉,包罗那名死者眷属在内的6个家庭,都被他所感动,允许原谅温子敬,以使他能够从轻处置。
唯独兵卉心家没有允许。
温贺龙卖掉了了两套屋子,凑了八十万块钱,登门兵家,想要给予对方赔偿。
然而他们却恼怒的乱棍把他打了出来。
温贺龙老实的致歉,但兵家并不原谅他,即即是拿了温贺龙超额的赔偿的精神损失费,兵卉心的怙恃照旧坚持,一定要法院把温子敬绞死。
温贺龙也知道,儿子的行径太过于恶劣,虽然他已经尽力弥补,但死罪恐怕是难免的了。
果真,在一个月后的教会法庭审判中,温子敬被判处绞刑。
不外,赔偿受害者眷属的事情,仍是要做的。在帝国的信仰当中,如若死前未曾涤清罪孽,那么死后的灵魂将被地狱的烈火炙烤,永世不得翻身。
温贺龙频频到兵家乞求对方的原谅,但无论给几多赔偿金,甚至给劈面跪下了,他们也不愿松口。
一直连续到绞刑的执行当天,温贺龙再无措施。妻子看着儿子被挂上绞刑架,心里想着儿子要坠入地狱,一口气没有喘上来,就地昏了已往,进了抢救室。
杀人者偿了性命,如果截止到这里,温尔钰绝不会有所怨言。
但问题,就在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在绞刑执行后的半个月,一篇名为《死者入土未安,恶魔逍遥法外》的文章突然被几家报纸所转载。里面添油加醋地讲述了温子敬杀人的全历程,把他描述成杀人如麻的恶魔,生动详细地描写了他如何残暴的杀害了兵卉心,落网后,仍嚣张的威胁警察:“你知道我爸是谁吗?他会让你们全都完蛋!”
尔后,文章指出温贺龙年轻时曾是一名警署官员,他权力通天,行贿教会法庭,竟想要判温子敬无罪。
文章的末尾指出,恶人的罪孽是天生的,与后天的情况无关,这种恶是生下来就蕴涵在骨子里的恶,是再怎么教化也无法根除的。
一时间,民众群情激奋,民众高声声讨温贺龙,甚至另有人叫嚣着要把温贺龙也判死刑。温贺龙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走到街上,迎面都市有人走过来指着鼻子骂他祖宗。
丧妻丧子之痛,让温贺龙一夜之间白头。也就是在这时候,一位年轻人找上了门。
他的名字叫做兵文兴,是帝国首府学堂的一名年轻学者,也是兵卉心的表叔。兵文兴很明确地体现,那些文章就是自己托人写的,要温贺龙支付八十万赔偿款,自己才会让报社把它们撤下来。
温贺龙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伸手一拳打在了兵文兴的脸上。
然而,后者却是早有预谋,这一幕恰好被外面守候的记者拍了下来。
兵文兴拿着照片,威胁温贺龙:如果不照做,将碰面临更严重的结果。然后扬长而去。
很快,温贺龙就知道了那所谓的“更严重的结果”是什么。
他的事情单元以“潜在的犯罪分子”为由将他辞退。温尔钰的学校以“品行不端”为由将她开除。商店拒绝售给他食物,电力公司拒绝给他的家供电。
人们认为,温子敬的“恶”是遗传的,罪犯的血液正流淌在温家的每一个骨血血亲的体内。
温尔钰的母亲受不了那种职责和压力,一天晚上,一小我私家悄悄来到卫生间,在门框上自缢。
妻子死后,温贺龙彻底的失望了,而且意识到,这个国家已经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处。
他写了一封信给天子,然后,抱着儿子的骨灰,带着9岁的温尔钰,以及刚一岁的小儿子温情凉,越过整个艾莎亚大陆,来到了弗多定居。
他把温子敬的骨灰埋在鹤鸣山下,这是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温尔钰哭着讲完了这故事。
“兵文兴,这个狗杂种,我们离开以后,他如愿以偿地攻克了温家的工业,借着那些钱来到弗多留学,并顺利地当上了教授。”
“可我们温家,却被他害的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卿青子叹了口气,说道:“你哥哥已经偿清了他的罪业。你们不应为此再支付价钱的。”
“嗯,就是这样。”温尔钰低下了头。“我哥哥的死,是他的罪业。可我母亲的死……兵文兴只占了一半。虽然兵文兴已经伏诛,但另一半……”
卿青子吃了一惊,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吕文杰。后者凝重地冲他摇了摇头。
温尔钰咬着嘴唇,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要让那2100万把我们视作天生的罪犯的帝国人,都尝一尝妻离子散、骨血疏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