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临无望的那一刻,赵水像是回到了被困塔顶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另有一份藏在深处的指望,他没有想到,自己厥后会被这份指望中的那小我私家救了出来——
有人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星灵,是留给他的。
于是他催动牵灵作之术,将那柄藏在后启山宫中的如意召唤,引入其中强大而纯粹的星灵,将其与星灵之力合并,一同经流身躯肺腑,传入付靖泽体内。
其时不知怎的,在借如意奋力牵引天上的星灵时,突然间,恰似领会了他心急如焚的心绪一般,有一枚天星突然转移千里,带着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往他们身上贯入,源源不停,又绝不惜啬。
他们似乎与这份灵力通灵了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天地、忘记了身躯……
直至赵水耗尽所能,晕倒在地。
“靖泽兄!”拐进旁边的棚子,赵水一眼便看见横躺在草榻上的付靖泽,冲已往道。
坐在一旁的开阳门主眼神骤厉,见他过来,一把抓住他伸出的手腕,牢牢钳了住。
还没等赵水疑惑,他便冷声问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我……”赵水第一次见开阳门主如此严肃而酷寒的模样,心下凛然,不禁语塞住转口问道,“他怎么样?”
看着赵水的眼睛眨了下,开阳门主转头望向正闭目静静躺着的付靖泽,徐徐松了他的手。
“脉息已经护住,可以调整过来。”开阳门主说道,“但他的体内,星灵像顽石一样聚成一团,连我都无法化解,其力坚硬而强大,你究竟做了什么?”
还在世,那就好。
赵水松了口气。
定定神,他拱手行礼,回覆道:“门生不知。其时……借外力想护住付星同的心脉,因此门生催动了全力,然后似乎有一枚天星受到感应给予星灵,门生便将它们悉数传入了付星同体内。”
“有天星给予感应?”
“是。”
开阳门主瞪大眼睛,与站在外边的龚副城主相互看了一眼,皆露出惊讶的神情。尔后,他们将苏承恒等人招呼了出去。
龚副城主上下审察着赵水,问道:“你是什么星阶?”
“门生牵灵作。”
“多久了?”
“或许,半年吧。”
“付门主。”龚副城主转头看向开阳门主,指着赵水道,“我可从未见过入门短短两年便直跨星阶,降服己星的门生啊!”
后者却完全没有任何激动的神情,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然后说道:“赵水,你试着引动下星灵,将辅星召唤试试。”
没有听懂二人在说什么,赵水只能依言上前,紧闭双眼催动内力。
刚醒过来的身子像是还未热过的酒,有些滞塞,他不知这么一折腾还剩下几多真气,只好实验着徐徐引导。
蓝光从他的对掌间生出一团,徐徐扩大,随着他翻手向上的同时,光束向上空传去。
势头微弱,灵力果真弱了泰半。
“凝神清思,心憧憬之。神阙气海,上畅下达……”开阳门主在旁说道,一句句地引导着赵水。
顺着他的指引流转真气,赵水突然感受到身上外散的星灵开始受到他力的回应,一波又一波轻轻地、甚为协调地与自己的灵力交汇,带着某种生命的跃动与气息,似乎那力量,就在身旁低声耳语般……
而在屋内两位星门前辈都盯着赵水的时候,一旁矮榻上横卧的付靖泽,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
灵力的回应愈发强烈。
盯着赵水的神情变换,开阳门主继续说道:“若有回应,引它传灵。”
赵水那举起的两掌随即相合,光团化为一道夹着咝咝闪电的蓝色光线,从他下拉的双掌间向外延伸。它先是如藤蔓般往上生长,待到半空中,忽而将端头一弯。
“付门生?”龚副城主转移目光,惊讶道。
开阳门主闻声转头,只见身后的付靖泽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坐起,胸腹处正向外散着深蓝的光。
他的脑袋突然一转,无神的双眼犹如被抽去了灵魂,转眼间,那胸上的蓝光便拧成了一股,闪着强电蹿入空中,向赵水的那道光线迎合而去。
“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灌,赵水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灵力来得如此猛烈而直接,像是猛犬般铺了过来,惹得他心里有些发慌,立即收力被直直地往后顶出数步,曲着身子单手撑地,这才稳住。
睁开眼,一人落在了面前,赵水抬起头,愣在原地——
靖泽兄什么时候从榻上掉下来了?
而且还醒了!
“靖泽兄!”赵水喜道,赶忙起身搭住他的肩膀。
可后者的眼神没有丝毫的变化,呆呆地直视前面,连眨都未眨一下,恍若个石头塑成的人。
“付门生……”龚副城主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讶然道,上手去搭他的肩膀。
“别动他!”开阳门主赶忙制止道。
像是相应着他的预料般,付靖泽在他靠上来的下一瞬,突然转身脱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向下扯动。
毫无准备的龚副城主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弄慌了神,一握手使力挣脱,一时间却无法抽手,红蓝交织间,竟有火花从中迸出。
许是付靖泽抓得太过用力,龚副城主的脸上竟露出了吃痛难忍的神情,死死护住衣袖。
“靖泽兄。”见龚副城主就要抬腿出击,赵水冲上前一把压住了二人交缠的双手,叫道,“住手,快住手!”
蓝光骤散,付靖泽的手臂马上卸力,垂了下去。
赵水松了口气,手上被蓦地一扯,余光不经意地瞥见龚副城主慌忙收回去的手臂,眨了下眼。
“疯了……”只听他沉声说道,“付门主,可要查清楚,好生管教!”
说完,他按着刚刚被拉扯的那只臂膀,转头往棚子外快步走了出去。
矮棚中,只剩赵水与开阳门主两人无言相对,以及一个似活非活的“木头人”。
愣然一瞬,赵水颤了下眼睫,转转身看向付靖泽,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审察起他。
“开阳门主,这是怎么回事?”赵水问道。
“你自己做出来的,还问别人怎么回事。”开阳门主回道,叹了口气。
“门生不解。”
“众星浩渺,世人各有各的天星辅佐。昔人有云,习衍星者终为寻星,合二为一,是谓‘与同’,独当一面。臭小子,你是押属于自己的天星——伴在开阳旁的辅星,已入‘与同’阶了!”
“什么?”赵水讶然地望着他,忐忑道,“那这对靖泽兄有何影响吗?”
听他第一反映仍是寻问付靖泽的伤势,开阳门主笑了下,又沉下脸,背过手走到呆若木鸡的付靖泽面前,说道:“适才的情形你还没察觉出来吗?他身上蕴含着能响应你的强大星灵,可天上的开阳辅星却全然没有消息,已经证明了一种可能。”
赵水的脑中闪过一丝料想,却不敢细思。
“想是其时,你救人心切,阴错阳差之下将辅星之力悉数灌入了靖泽的体内。他本该血枯失力而亡,现在,则是强行被这星灵续命了。”
“您是说,他……”赵水咽了咽喉咙,说道,“他酿成这样是因为,化成了星石?那他呢,他的六识呢?”
开阳门主皱皱眉,说道:“得想措施。”
赵水倒吸了口气,黯然垂眸,轻声自语道:“对不起……”
“这并非你之错,相反,是你救了他的命让他另有时机活下去。将辅星强拉入地,若非有将自己完全交支付去的决心,基础换不得相同的回应。不外究竟是你自己造成了这种结果,接下来,赵小子,你要做好花很长时间帮他的准备了。”
赵水顺着开阳门主的目光看向一动不动的付靖泽,深吸一口气站正道:“请门主放心,我们赴汤蹈火,门生既已将他救下,一定保证他会清醒过来!”
“嗯。”开阳门主颔首勉强笑了笑,看着他欲言又止。
赵水抬眸看了他一眼,也低头缄默。
“而已。”开阳门主将手一摆,说道,“靖泽这里我先想想措施,你休整好,去帮世子吧——你们应该,是得见一面的。”
“是。”赵水拱手行礼道。
走出棚屋,赵水仰头看了看天空,虽然阴云许多,光线却依旧甚为耀眼。
他们果真照旧都看到了吧,他想。
此处算是临近乡村的郊外,并不荒芜,来来往往的都是一支支兵队,带着被捕的叛乱恶人。
赵水找到赫连破的时候,他正在清点分发的物资,一转头,望见远处角落里的自己,行动不禁顿了住。
然后便见他跟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迈开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的步子不紧不慢,走得很稳,赵水有些紧张地去看他的神情,却发现他的脸上不喜不怒,竟没露出半点情绪让他能提前有所准备。
赫连破就只是看着他,慢步走近,直至停住。
“嗯。”赵水不想陷入这样的缄默沉静的尴尬,清了下嗓子后问道,“有什么需要资助的吗?”
“有。”赫连破肯定地说道,扫了眼四周无人,从胸襟中抽出一物伸到面前,说道,“想让你资助回覆下我,这个,是你的吗?”
他的手中是柄如意,白滑的玉身上是熟悉的金色镶边,上面的“上善若水”四个字,是那样的醒目。
听赵水没有回覆,赫连破上前一步,又伸出另一只手。
两柄如意,一左一右地被他端在手上,赵水的心不禁哆嗦了下,低眸回避着他的眼睛,说道:“有一次入宫城,路过太微宫,宫里有位自称曾守的宫长,将这个赠与了我,说是城主夫人在娘生我时准备的礼物。若说,它是我的,应该没错。但它本该属于谁,我……不知道。”
赫连破动了动手指,然后摊开手掌,将两柄如意摊放在掌心,看着上面的八个字。
“破竹乘势。”
“上善若水。”
“怪不得。”赫连破轻笑一声,却如同叹气一般,低声说道,“怪不得父上付托多次,要我注意赵水;怪不得以前母上会收起我的许多几何玩具,说留给弟弟玩;怪不得第一次见你便觉得甚为亲近……水,你知道吗,你的眉眼,很像她。”
很像,她吗……
赵水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一抬眸,碰上赫连破湿润的双眼。
他一下子愣住了。
见过他的狼狈、见过他的颓然,但这是赵水第一次,看见他的目中含泪。
然后赫连破那平静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笑容,上扬的嘴角似乎一抹温煦的阳光,瞬间将蒙蔽赵水许久的紧张、畏惧与不确定驱散开去。
他一把将赵水抱了住,重重地拍打着他的背,说道:“太好了,水,我的家弟,我真的没想到会、还能见到你,太好了……”
他不住地在耳边说着“太好了”,全然陷入了重逢般的喜悦中。这种喜悦让赵水突然发现,那些有关预言的压力,似乎都是他一小我私家狭隘的作茧自缚,对在意的人而言,基础无关紧要。
“世子。”赵水笑了笑,拍拍赫连破的肩膀。
松开手臂,两人相视一笑,一时无话。
平放心绪后,赵水的目光从赫连破的身上跃了已往,在远处来往的人堆中搜寻着。
察觉到他的视线,赫连破原本欣然扬起的嘴角垂了下,面色黯淡下去。
重复寻了多遍,赵水仍是没有看见想找的那小我私家的身影。
从醒来之后,靖泽兄的榻边没有,衙兵的队伍中也没有见到,也不知究竟去了哪里。
“那个,付铮呢?”赵水装作无意地问道。
没听到答话,他转头看向赫连破,只一眼,便意识到事情不大好。
“她人呢?”
“跟叛乱队伍对手的时候,对方有一个会反星术的暗手,趁付铮没有预防,让她的星术获得反噬,受了伤。”
赵水蓦地惊出冷汗,问道:“然后呢,她现在在哪儿?”
见他面色骤变,赫连破正色回覆道:“你放心,她没有生命危险,伤势也恢复得很快,只是……一直卧床,昏厥不醒。”
“一直没醒?”
“嗯。不外我想,她或许早就有意识了,只是……不愿意醒来。因为白星同说,付铮她的丹田灵力反噬,不仅真气涣散还被伤了基本,恐怕今后,都再难进修星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