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跟守门侍卫唠嗑的卓贵，看到了懿泽，问：“格格，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这……这中秋宴，还没开宴呢！”
懿泽解下了卓贵马车上的马，拉着往外走。
卓贵又拦住问：“你是不是弄反偏向了？这个时间，各人都在往里进呢，你怎么往外走？”
懿泽没有理会卓贵，骑上马出宫去了。
她一路狂奔到一个故地，那是当年永琪决定和胡嫱私奔时，她截住他们的地方。
她下了马，走到她当初和永琪对立而站的位置，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回忆当年的情形。
她似乎又听到了永琪的声音：“我很爱她，生当同衾，死当同穴，天上人间，永不相离。我还要纠正你适才说的话，嫱儿和你是纷歧样的！”
懿泽的眼泪默默流下，她睁开眼睛，悄无声息地走到她曾经高举绵亿的位置，看着脚下的万丈深渊。
平地而起的旋风、被风卷起的黄沙，扫过懿泽的脸庞，就似乎当年永琪一个耳光甩在她脸上，还骂出那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简直不配为人母。”
懿泽慢慢地坐下，就坐在山崖边上，两脚悬空在山崖侧面，感受着可能跌入深渊时应有的恐惧。
她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绵亿被高悬在半空中，大哭着喊“娘”的可怜模样，另有今日绵亿昏厥后，永璘说的“每次只要一站得居高临下，哪怕不是很高的高度，他往下一看就晕了”。
懿泽用手掌狠狠地捶着临崖的石头，泪眼模糊地问：“为什么要那样做？他不外是一个无辜的孩子！”
没有人回覆她，她更高声地吼问：“为什么要那样做？”
深渊太深了，没有回音。
懿泽感应了孤苦，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孤苦。
从呱呱落地就拥有影象和判断力的她，为了冒充和此外孩子一样，所以孤苦；结婚后曾与永琪如胶似漆，在面对永琪叛逆、孟冬离开后，她照旧孤苦；永琪死后，她独自流浪的十来年，没有目的地、没有归属感，所以仍然孤苦。
人生的陪伴者，走一程丢一程，原来那种孤苦，从来未曾远离过。
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天色开始昏暗，她感应了冷。
风，似乎比白昼更猛烈了一些。
一坐下就没有时间看法，一走路就没有偏向，这，似乎已经成了她这些年的习惯。
她甚至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是这样无所事事地在世。
栈道没有人家，入夜后也就没有灯光。她在漆黑中独坐，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应该是什么。
突然，她看到了一点点灼烁，她仔细地看了看，像是几只萤火虫。她的目光被萤火虫吸引了已往，徐徐地，她看到了更多的萤火虫，都围绕着她飞翔。
她想起了南巡的那个夜晚，永琪从小土丘下放飞的萤火虫，曾在黑黑暗带来微光，可惜，她没有在意。
她疑心永琪又泛起了，满怀期望地转头去看，看到她侧后方站着一小我私家。
但那人不是永琪，而是永瑆。
懿泽感应一阵失望，呆呆地问：“怎么是你？”
永瑆笑问：“那你以为是谁？”
懿泽没有回覆，缄默沉静着，又往山崖中看。
永瑆就也坐下，坐在懿泽右边，也两脚悬空着。
懿泽问：“你不怕掉下去吗？”
永瑆笑道：“你不怕，我就不怕。”
懿泽突然想起孟冬上次提醒的话，要离永瑆远一点，于是，她往左边挪了一点，和永瑆保持出一段距离。
永瑆偏偏也往左挪了一点，照旧挨着懿泽。
懿泽道：“你离我远点。”
永瑆问：“为什么？”
懿泽不答。
永瑆笑道：“一定是四嫂跟你说我心眼极多、企图多端，叫你离我远一点了？”
懿泽问：“难道不是这样吗？”
“是这样。”永瑆认可得倒是落落大方，又笑着说：“四嫂跟你那么好，怎么会骗你呢？”
懿泽只是礼貌地笑了笑，他们究竟不熟，她也不知怎么应对这话。
永瑆又继续增补道：“四嫂喜欢四哥那种天职老实的感受，可是她却忽略了，我和四哥虽然是一母所生，但四哥小时候，那是被额娘惯坏了的，要什么有什么，然后四哥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学不会，才气长出他那颗单纯的、傻乎乎的心！我呢？额娘死的时候，我才两岁多，我压根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的任务是在太后和舒妃娘娘的教导下勤勉勤学，讨得皇阿玛的欢心，赢得大臣们的赞美，尽可能多地笼络人心！”
永瑆说着，那神情，自得且无奈，叹道：“四哥三岁的时候，大字都不会写几个！我三岁的时候，能把皇阿玛的诗默写下来好几首呢！各人都赞美我是神童，我却羡慕四哥的蠢笨。你想，如果我不能干，就四哥那么老实、八哥那么痴情，皇城之内，哪里另有我们兄弟三人的立足之地？”
懿泽笑问：“这么说，你不觉得自己是神童了？”
永瑆摇了摇头，滑稽地说：“哪有什么天生的神童？都是情况逼得！努力练出来的！八哥是倔，说冒犯皇阿玛就冒犯皇阿玛，眼睛都不带眨的，但是我不敢，八哥不成，我能接，我要不行了，后边就没人了！舒妃娘娘很看好我，说一张白纸好绘图，不比八哥是半道收养的。太后说皇阿玛喜欢五哥，所以通常五哥的优点，我都要学习，我是真累，也不敢说苦，两位哥哥、另有舅舅们的前程，都在我一小我私家身上呢！”
懿泽点颔首，也随永瑆叹息着，她可以想象得出来，从小就被部署好人生的永瑆，虽然是没有自由可言的。
永瑆发抖着眉毛，又笑着向懿泽道：“各人都说，太后对我那么偏重，舒妃娘娘抚育了我，怎么她们死了，都没见我怎么伤心。我实话说，我兴奋着呢！说我无情无义，那我就无情无义了！我从小勤学苦练，没日没夜的，练字练得手都磨得起泡，照旧达不到她们的要求，当我手疼、想哭的时候，都得忍住，你知道那时候舒妃娘娘在干嘛吗？”
懿泽摇了摇头。
永瑆忍不住笑作声来，道：“她在那查皇阿玛来看我的次数，比看其他兄弟们的次数，看看哪个多！”
懿泽会意，也笑着点颔首。
永瑆长叹一声，目光变得稍微深沉了那么一点，道：“等我的手都磨出茧子了，我的心就硬了。”
懿泽问：“她们对你，就没有一点真情实意？只有利用吗？”
永瑆笑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很微妙的，情感和利用的分界线，经常不是那么明显。太后那城府深得，都快要活成人精了，我实在很难想象她还会对谁有情感！就临了那两年，她有时糊涂有时明白，我都畏惧她那糊涂是装的，整天捏着一把冷汗，直到她死了，这事儿才算完！舒妃娘娘对我，或许有些真情可言，我们之间的利用也是相互的，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正是因为相互牵绊太深了，举止之间都是对相互的记挂和故障，那种感受，真的很累很累！我也没有盼着她死，我只是想跟她保持点距离，这样，各人都能稍微轻松点，有什么欠好呢？我也不是没为她们做过事，那些年，太后和皇阿玛关系紧张，几多次都是我从中和谐的？舒妃娘娘的母家亲眷，不也都搭着我这条线牢固了自己的职位吗？”
懿泽又笑问：“现在，她们都不在了，你是不是过得自由一点？”
“走在大街上，会自由。在家里或者在宫里……”永瑆又长叹一声，无奈地笑道：“说了你别笑话，我在家里相处得不太好。你应该知道，太后曾为我八哥主婚，闹得真叫一个天翻地覆，太后差点疯了，舒妃也被贬了很久的舒嫔，受连累的人三五成群！所以，到了给我议亲的时候，我是半点想法都不敢有，他们说娶谁就娶谁，他们说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嫡福晋是太后选的，两个侧福晋是皇阿玛赐的，我极端配合，还不够吗？老天爷就是捉弄我！指婚完了，还没到婚期，皇后娘娘死了，按理说，我应该和十二弟一样守孝、推迟婚期，可太后和皇阿玛不发话，我也不敢做主，举行了一场那么隆重的婚礼，我心里好不安。果真最后照旧因为这事，十二弟冒犯了皇阿玛，我心里好惆怅，我去慰藉十二弟，被他骂得猪狗不如，我不敢说自己委屈，也不敢让人知道被他骂了，可我没有措施让自己做出新婚的喜庆之态，谁愿意自己的幸福非得建设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况且照旧这种利益联姻、强加的幸福？可是，我那八丈高台的丈母娘，一晤面就挑剔我对她女儿不够好，动不动就到舒妃那里告一状，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家了！我宁可整夜坐在大街上！”
懿泽知道，他说的丈母娘，就是叶赫那拉·敏敏了，想来敏敏的强势为人，以及永瑆在婚姻中的被动处境，也简直够难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