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吓了一跳，他上下审察着懿泽，惊诧地问：“你现在都是这样在人前凭空泛起、凭空消失吗？”
“王爷找我有事吗？”懿泽并没有回覆永琪的话，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虽然有……”永琪望着懿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懿泽面前变得特别没有自信，说起话来也没有底气，只是见告着：“皇阿玛计划南巡，我也得去，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懿泽随口答道：“王爷想要我去，我就去，王爷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一切全凭王爷付托。”
永琪就知道懿泽十有八九会这么说，已往的懿泽，经常让永琪感应意外和不解，使得他总想去挖掘秘密，现在的懿泽倒经常在他意料之中，他反而觉得不如不知道。
懿泽这般态度，每次几句话之后就让永琪无法往下聊，他总是拼命地找话题，又问：“绵亿最近都在嫱儿那里，你知道吧？”
“知道。”
永琪记得，以前他若敢在懿泽面前称一句“嫱儿”，懿泽或许都恨不得掐死胡嫱或掐死他，可是眼前，懿泽的态度却是如此的平淡。
他只好继续唱自己的独角戏：“绵亿从过了百天之后，一天比一天白了，你去看过吗？”
“没有。”懿泽回覆问题的方式，果真能简则简。
永琪的心中，除了失望，就是失望了。
当年懿泽守着绵脩，一天不知道要看几多遍，用饭怕噎、喝水怕烫、睡觉怕掉床、走路怕摔倒，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随着，现在对绵亿，似乎丝毫没有兴趣。
永琪又另找话题，问：“你适才去了哪里？”
“格姆山。”
“我之前虽然到过格姆山两次，却也只是看了个山外的风物而已，并不知你在那里的住处是怎样的。既然你可以如此轻易地在格姆山和王府中来回，那能不能带我也去看看？”
“凡人去不得。”
“那你怎么就带胡云川进去了？”
懿泽没有回覆。
主动提到胡云川，永琪真是自找不痛快，他心里一阵酸，忍不住又抱住了懿泽。
这次，懿泽的身体是温暖的。
永琪马上感应一股暖流流过心田，柔和地问：“懿泽，我们曾经生死与共，我们在一起走过了那么多风风雨雨，我们还配合孕育了几个孩子，你认真对我们的已往就不会有一丁点纪念吗？胡云川才和你有频频相处，难道他在你心里的分量就那么重？他死了，你就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泯灭掉，你用这种方式来处罚我，真的让我生不如死……我求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好欠好？”
懿泽笑道：“王爷误会了，胡云川是自己爬上格姆山，而并非臣妾带他去，王爷如果想去，也可以自己去。臣妾的‘一步千里’之法，凡人简直受不了。”
“那好，我们一起去格姆山。”永琪紧握懿泽的双手，目光如痴如醉，忘情地问：“我们一起住在那里，再也不要回来了，好欠好？”
懿泽淡淡地说：“王爷又误会了，王爷去格姆山，要骑马多日才气到，臣妾只需一步之遥，何须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且神人殊途，王爷是凡人，能和王爷在一起的，也只能是凡人，也就是臣妾这副皮囊。而这副皮囊对于臣妾的用途，只是为了未来能坐在后位上，等臣妾乐成了，回格姆山之前，自然会把这副皮囊抛弃。”
“皮囊……”永琪无奈地强调了一遍这两个字，苦笑了笑，松开了懿泽的手，如之前失望的每次一样，孤苦地离开了。
无论如何，懿泽至少算是允许了永琪会跟他同行南巡一事，现在永琪要做的就是让懿泽有资格去。
他已经想过，只管把懿泽编入随行之列，只要没人跳出来阻挡，他也没须要专程去跟乾隆申请此事。
万一有人反驳，他只好再委托瑛麟去博得乾隆的同意。
除了懿泽，永琪也得考虑瑛麟和胡嫱的去留问题。
瑛麟是乾隆为永琪钦定的嫡福晋，如此庄重、声势浩荡的皇族家室出行，他断然没有带懿泽而不带瑛麟的原理。
永琪也不排斥带瑛麟，究竟这一路上，懿泽是有冒犯乾隆或者冒犯其他人风险的，倘若出了事，永琪还可以要瑛麟在乾隆面前替懿泽说情。
他有点为难的是胡嫱。
胡嫱的身份是侍妾格格，但懿泽现在也被称作格格了，两人即是是一样的，若懿泽有资格去，胡嫱虽然也有资格去。
但永琪想带懿泽去的用心，是为了他们两个有破镜重圆的时机，南巡时一直走在路上，停下时也多数要游览美景，客观上能增加他们两个相处的时机，且美景醉人心，说不定会有机缘感动懿泽。
如果胡嫱也去了，事情就纷歧样了。
在懿泽的情感世界里是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可永琪偏偏一心两用，对胡嫱也有了真情感，那么在他想要挽回的时候，岂能让胡嫱在侧？
但不要胡嫱去，永琪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几经思量，永琪来到了望雀楼，但没敢直接去胡嫱屋里，而是先让人悄悄唤出滢露。
见到滢露，永琪说明来意：“皇阿玛准备南巡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现在，我已经在随行之列，瑛麟是必去的，我想带上懿泽，但不能带嫱儿，我欠美意思直接对她说，所以想请你转达，替我好好劝劝她。”
滢露不解地问：“王爷府里，统共就这么三位女眷，为什么那两个都可以带，偏偏要把胡格格一小我私家留下？”
永琪答道：“我去过芜蔓居无数次，煽情的话险些是车载斗量，却丝毫撼动不了懿泽对我的漠视。这次南巡，我把它当整天赐良机，希望我和懿泽之间另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可是你知道，之前皇阿玛带香妃去杭州陈家那次，我和嫱儿都去了，此番若再带她去，倒像是重温旧梦，我就更难以挽回懿泽了！”
滢露道：“奴婢以为，胡格格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绝对不会在王爷和索福晋单独相处的时候泛起，更不行能阻碍你挽回索福晋。胡格格自从嫁入王府，也没有什么时机出门走走，南巡这么好的事，哪小我私家不想去？王爷犯不着因为这个缘故，就让胡格格一直闷在府里吧？”
永琪解释道：“在外面不比在家里，一大群人天天都一起走在路上，不是谁想回避就回避得了的！”
“如果胡格格回避不了，那万福晋就也回避不了！难道王爷当着万福晋的面，就能和索福晋这样那样吗？”滢露言语间，都是不满之意，显然是在为胡嫱不平。
永琪轻叹道：“瑛麟是没措施的事，皇阿玛点名要她去，我左右不了。再说了，瑛麟和嫱儿是纷歧样的，嫱儿天生柔弱，又不受皇阿玛和太后的喜欢，她在那儿，我就得注意掩护她，难免分心。而且，我听说，皇额娘部署了琅玦也去，琅玦虽然一直称懿泽为‘五嫂’，也赞同我和懿泽之间的情感，可她究竟跟嫱儿的关系更亲密一点。若是嫱儿不在那儿，琅玦还能帮我和懿泽之间穿针引线，若是嫱儿在，琅玦一定会偏到嫱儿那边，最多保持其中立！”
胡嫱是个细心又敏感的人，早就发现永琪把滢露叫出来单独说话，便躲在他们四周的假山后面默默听着。听到永琪为了制造出一个最利于挽回懿泽的情况，而必须先把她踢出局，她心里凉凉的，暗自讥笑着，自己在永琪心中的分量，果真是与懿泽不能同日而语的。
滢露听了永琪的话，想起胡嫱为了绵亿所做的事，心中极其不满，忍不住说了出来：“胡格格那么真心、恳切、耐心地照顾着绵亿贝勒，甚至比照顾自己的女儿都用心，是为了从前和索福晋之间的情分，更是为了王爷心中的期待！王爷却一心想着要怎么讨好索福晋，然后心安理得地把你们所生的绵亿贝勒放在胡格格这里，让她去操劳。王爷，你这样做，不会觉得你很自私吗？”
“我这辈子，亏欠嫱儿的已经太多了，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做法都很自私，可是我没有措施。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懿泽，看到她现在每天这样对我，我真的痛不欲生，如果不能让懿泽重新接纳我，那种心痛，让我觉得连在世都市无趣，甚至在世是一种肩负……我很歉仄，我顾不得对得起对不起谁，我无能为力……就像小时候刚会走路，跌倒了就爬不起来那样无能为力……”永琪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蹲了下来，他背靠假山，抱着双膝，埋头痛哭。
滢露惊呆了，她很小就入宫到永琪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很少见永琪哭过，更没有见过他哭成这个样子。
滢露忙应承了永琪的要求，劝道：“奴婢一定遵照王爷的付托，劝住胡格格，求王爷不要这样。”
永琪听到了滢露的话，却哭得停不下来，想到他每一次努力和懿泽拉近距离，都使他们之间的距离更遥远，想到近来发生的一件又一件事，太糟心了。
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坚强，他伤心地痛哭着，哭了很久，似乎要将他多日来压抑的情绪一股脑宣泄出去，不留一分一毫。
假山的另一面，胡嫱也咬着手指，无声地痛哭着。
滢露不敢打扰，静等着永琪的眼泪。
许久，永琪平静了，默默地站了起来，严寒的月光洒在他的肩背上，他往外走去，从一排树下穿过。
树叶投下的斑驳黑影，在他脸上片片飞掠，他看到院门外的前方越来越黑。
“王爷来了，怎么没进来就要走了？”胡嫱的声音传入永琪的耳中，她一路小跑，追上了永琪。
永琪半转头、又不敢转头，畏惧被胡嫱看到哭红的眼睛，只稍微侧了一点点脸，支支吾吾地回覆道：“我……我刚想到有些事……得赶忙处置惩罚……”
胡嫱满面堆笑着，说：“奴婢知道王爷公务繁多，未便久留。奴婢听说，皇上要奉太后、携后妃南巡，想必王爷应该也会伴驾吧？”
永琪点颔首，有些紧张，想说又不想说地说着：“是……皇阿玛还特别点名了瑛麟去，另有……”
胡嫱打断了永琪的话，抢白道：“奴婢想留在府中照顾玞婳和绵亿，他们都跟奴婢习惯了，奴婢也不放心交给别人，这次就不能随行伺候王爷了，还请王爷见谅！”
“好……那就辛苦你了……”永琪听到胡嫱主动说不去，总算稍稍心安了一点，略略转头看了胡嫱一眼。
胡嫱甜甜一笑。
永琪不敢久留，就怕穿帮，忙忙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