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泽望着碧彤那样绝望，忍不住也流下眼泪。
屋内的侍女们纷纷跪下。
碧彤突然扭头瞅了懿泽一眼，目光犀利极了。
懿泽的心随着咯噔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涌上心头。
绵脩在奶娘的怀里已经睡熟了。
碧彤突然放下襁褓，披头散发地走出来，疾步冲向绵脩。
懿泽发自本能地拦在了绵脩前面，奶娘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
孟冬忙接过奶娘怀中的绵脩，远远地闪到后面去了。
永琪拉住了碧彤，问：“你要做什么？”
碧彤甩开永琪，吼道：“我的孩子已经没了，她的孩子凭什么可以在这里好好的？我要他偿命！”
永琪用力拉住碧彤，劝说道：“就算你现在掐死绵脩，绵侒也不能活啊！况且他那么小，又懂什么呢？”
碧彤瞪着永琪，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你不是允许过我，要公正看待两个孩子吗？”
永琪哑口无言，他允许过的公正，哪曾想是这个样子？
碧彤指着里间襁褓中已经死去的早产儿，又指着孟冬怀中的绵脩，疯狂地吼着：“你看看他，你再看看他！这公正吗？这公正吗？我的孩子，他来到这个世上，他连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的时机都没有！你现在却还在护着懿泽的孩子！这就是你给我的公正吗？”
“我是要公正看待的……可是我没想到……”永琪声音很低，没有底气说什么，他实在不知道该如那边置惩罚眼前这个难题。
碧彤继续吼着：“如果真的公正，就把绵脩交给我处置！给我啊！”
永琪无言以对，但不敢松开碧彤。
懿泽突然跪在了碧彤的脚下，低着头，请罪道：“福晋，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看住自己的孩子，应该受罚的人是我。”
碧彤恨恨地看着懿泽，推开永琪，一个耳光落在懿泽脸上。
懿泽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
永琪心痛地看着懿泽，却没敢阻拦。
碧彤又在懿泽的另一边来了一耳光，懿泽另一侧的嘴角也出血了。
屋里的人都看着有些不忍，连两个御医也觉得不忍直视。
永琪握紧拳头，看着懿泽，心里慌慌的。
碧彤像是上了瘾一样，连环着左右开弓，噼里啪啦地只管甩在懿泽脸上。
懿泽只是跪着，一动不动。
永琪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抓住了碧彤的胳膊，问：“你这样，是要把懿泽打死吗？”
碧彤恨恨地问：“我就算打死她，又怎么样？”
懿泽忍着痛，劝说道：“永琪，你闪开，福晋教训我，是应该的，我没那么容易死。”
永琪握着碧彤的胳膊，说：“我是绵脩的父亲，我也有一半的责任，要处罚，也不能只罚懿泽一个。”
懿泽生怕这话再惹恼碧彤，忙说：“王爷错了，你也是绵侒的父亲，你应该先站在绵侒的立场来向人问罪，然后才是挡在绵脩的面前受罚。”
永琪听了这句话，再次不知所措。
碧彤看着懿泽，冷笑着问：“你以为我只是失去了绵侒吗？不……比你以为得更惨，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我永远都没有做母亲的时机了！”
懿泽惊异地看着碧彤，心中更说不出的难受。
碧彤泪流满面，指着懿泽，颤颤巍巍地说：“你真好，你拥有王爷的爱，生下王爷唯一的骨血，你们那么幸福，我有什么？我从踏进这王府，就是你们两个相爱相杀的工具！我自问身世名门，也才貌双全，却没有获得过一天的爱，我祖上世代为大清战场殒命，我却要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来祈求丈夫的痛爱，获得的也只不外是你的一个零头。我巴望着有个孩子，让我的人生另有那么一点点盼头，现在……再也不会有什么盼头了，你是要绝我吗？”
懿泽也淌着眼泪，心痛地答道：“我从来无心要害福晋，这个结果，我也始料未及。是我对不住福晋，我愿意接受福晋的任那边罚，就算是偿命，我也不敢叫屈。只求福晋放过绵脩，他只是一个刚刚学会说话走路的孩子，他不行能故意害福晋。”
“偿命？”碧彤俯身看着懿泽，冷冷笑着，又说：“论死，我现在比你想死，我不会让你痛痛快快地死，也不会让你死了还留下一个伟大母亲的美名！我会留着你的命，好好折磨你！”
懿泽看着碧彤，不知还能说什么。
碧彤直起腰，问：“要我放过绵脩是吗？可以！你现在出去，给我沿着王府的院墙跪着走，一步一磕头，把整个王府绕一圈，我就原谅绵脩。”
懿泽看了外面一眼，天色微亮，又下起雪来。
碧彤又增补了一句：“跪着走的时候，不许戴披风，你这身外穿的棉衣也给我脱了，靴子也脱了！”
永琪看着碧彤，压制着内心的怨愤，问：“你这是要把懿泽冻死？照旧把她累死？她也已经一夜没合眼了，外面还下着那么大的雪。”
碧彤冷笑道：“王爷担忧过多了，你的侧福晋可不是一般的伧夫俗人，等我们都死了，她都死不了。”
永琪听着碧彤的话有点怪，却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懿泽答道：“只要福晋能解气，我照做就是了。”
说罢，懿泽站起，脱下了外穿的厚棉衣、靴子，打开门，望着漫天飞雪，独自一小我私家走出了屋子。
绵脩突然醒了，一醒就放声大哭起来。
懿泽看着绵脩，不知道他为什么哭泣，当着碧彤的面，她不敢表达作为母亲的体贴，也不敢再次转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脚底刚踩上雪地，懿泽便感应一阵从脚底传上来的严寒，冷得她直打哆嗦。走了没几步，脚底的袜子已经湿了，更让她感应严寒得是，她听到身后飘来一声稚嫩的叫声：“额娘。”
孟冬捡起地上的披风，裹在绵脩身上，抱着绵脩走了出去。
金钿跟在孟冬身后，看着懿泽单薄的背影，心酸地哭了。
碧彤命人打开窗，坐在窗内往外看，监视着懿泽。
永琪似乎想去阻止，却左右犹豫，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涌上心头。他也走出门，远远地望着懿泽。
懿泽走近围墙，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她跪了下来，凭据碧彤说的，跪着每走一步，俯身磕一个头。
这样走了几步，金钿先看不下去了，跪在了懿泽身后，哭着说：“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小贝勒，我要跟小姐一起受罚。”
懿泽看着金钿，笑道：“傻丫头，快回去，你跪了，我也不能少一步，何须白费上一小我私家呢？”
孟冬也跪在了懿泽身旁，说：“是我建议绵脩出去玩的，这个错，应该由我来领。”
懿泽道：“你不要跟我争，虽然碧彤现在允许只要我接受处罚，她就会放过绵脩。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她不会变卦，在这个府里，我只相信你有能力护绵脩周全。请你一定要替我掩护好他。”
绵脩从孟冬的怀里跳出来，拉住懿泽，又喊一声：“额娘。”
懿泽望着孟冬和金钿，目光中充满焦虑，问：“你们这样是做什么？快带他回屋里去。”
孟冬迟疑着。
懿泽又敦促道：“你明明知道，我跟你们纷歧样，这样的处罚，我受得了，你们受不了，快回去吧！”
孟冬理解懿泽的意思，她站了起来，扶着金钿也站起来，牵着绵脩的手离开。
懿泽又往前跪走了几步。
绵脩突然挣脱了孟冬和金钿的手，跑到懿泽旁边，抓住懿泽的手说：“额娘好冷。”
说着，绵脩张着小嘴往懿泽的手上哈气。
懿泽的眼泪簌簌流下，她抱住绵脩，含泪笑道：“我的好孩子，有你这么好，娘做什么都值了。”
绵脩呆呆地看着懿泽。
懿泽又对孟冬说：“把他带走，在我跪完这一圈之前，不要让他看见我。”
孟冬上前抱起绵脩，快步地往芜蔓居走去。
金钿也随着，不时地转头看懿泽。
绵脩一直伸手喊着：“额娘，额娘。”
懿泽望着绵脩远去，心里痛却幸福着。她望着前面白茫茫的一片，继续一步一磕头，往前走着。
各个偏向的不远处，都有府中的下人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还悄悄地看着懿泽。
纷歧会，懿泽的头上、身上都有了积雪，呼出来的气，在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
永琪一直跟在懿泽的不远处，默默地随着。
雪越下越大，懿泽只感受到自己满身冷得像冰一样，发抖着，依然执着地跪着走着，突然一下膝盖似乎撞到了地面凸起的雪，不知雪下面埋得是什么，只是膝盖猛地一疼，让她俯身差点趴下。
永琪跑了过来，问：“懿泽，你怎么了？”
懿泽摇头笑道：“我没事。”
永琪看到懿泽的嘴唇已经发紫了，脸上原来就让碧彤打得有些肿起，现在冻得通红，看起来似乎肿得更厉害了一样。
永琪拉住懿泽说：“不要再跪了，跟我回去，到火炉旁边暖一暖，快走！”
懿泽推开永琪的手，摇了摇头，说：“你不要阻止我，我必须把这一圈走完，这样，她就没有理由伤害绵脩了。你如果和我一样在乎绵脩，就不要阻止我。”
永琪也摇了摇头，蹲下，面色痛苦极了，他看着懿泽，忘情地说：“我虽然在乎绵脩，可是我更在乎你啊！你才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从来都不想，你知道吗？”
懿泽流血的嘴角微微扬起，道：“有你这句话，我知足了。你心里如此有我，我另有绵脩这么乖的孩子，我真的很幸福。而碧彤，她太不幸了，我赔偿不了她什么，总要让她心里好过一点，对吗？”
永琪默默无言，解下身上的棉衣，披在懿泽的身上，说：“她不让你穿自己的棉衣，穿我的总不算违背吧？”
“不不……永琪，快把衣服穿上，下这么大雪，你会冻坏的！”懿泽扯下了棉衣，塞回到永琪身上。
永琪忍不住狠狠地呵叱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冻成什么样了，很丑你知不知道？”
懿泽愣住了。
永琪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拉起懿泽的胳膊，将棉衣的袖子套在懿泽胳膊上，整个为懿泽穿好。
懿泽看着永琪，眼泪不住地流。
永琪鼻子也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转动，只是没有让它出来。
懿泽问：“我很丑吗？”
永琪点颔首，答道：“是我认识你以来，最丑的一次。”
“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我心疼你！我讨厌你坚强的样子！那个样子真的很丑！”永琪咆哮着，眼泪夺眶而出。
懿泽的心都快要融化了，眼泪再也止不住，就这样跪着、流泪着、震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