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进保料想,陈进忠一定又在四周准备逮自己。
果真走出养心殿没多远,他就遇到了陈进忠,忙颔首哈腰地问:“师傅,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儿呢?”
陈进忠似笑不笑,道:“你小子,最近好一阵没见,都干什么去了?”
王进保左右看看,又露出他那副呆傻的模样,陪笑道:“师傅,您还不知道我,就那点小本事,虽然是给皇上服务去了。”
陈进忠颔首笑笑,问:“你又去视察谁了?”
王进保低声答道:“和硕淑慎公主。”
陈进忠惊了一下,又做出镇定的样子。
和硕淑慎公主是先帝雍正的养女、先帝兄长废太子胤礽的亲生女儿,也是三阿哥永璋的岳母。
雍正虽收养了这个公主,追赠废太子为理密亲王,但忌惮着曾有过的皇位之争、兄弟残杀,终究对理密亲王的子女有防范之心。因此淑慎公主是远嫁,以免有与朝臣勾通的时机。
乾隆即位之后,又忧心理密亲王的余党在外作乱,因此将淑慎公主之女赐婚永璋,居于京城,使为牵制。
而永璋的福晋在嫁给永璋时,永璋已经是被明令过不行能继续皇位的,福晋难免怄气,伉俪情感自然好不到哪去。
王进保压低了声音,对陈进忠说:“三福晋和淑慎公主的通信,那是真多!尤其是在三阿哥过世之后!要说嘛,这母女之间写家信,那也很正常,可是这淑慎公主究竟是理密亲王的女儿,皇上不能不怀疑她醉翁之意,所以要奴才设法去查查她们家信里都写了什么。”
陈进忠点颔首,问:“那你今天是查完来回话的?”
王进保笑答道:“师傅英明!从信里看,淑慎公主不外是因为女婿病故,体贴女儿而已。倒是三福晋,一再要求淑慎公主入京相见,说有要事必须劈面相告。奴才觉得,这三福晋也太天真了,怎么就不明白,淑慎公主那身份是不行能轻易进京的!”
陈进忠又点颔首,继续问:“皇上听了家信内容,有说什么吗?”
王进保挠着头,冒充糊涂地答道:“皇上说,他知道三福晋想说得‘要事’是什么,还说他有措施让三福晋满意,这样,她就不会再要求淑慎公主进京了。奴才也没听懂什么意思,皇上就打发奴才出来了,还付托奴才此事不行外传。”
说到这里,王进保又笑嘻嘻地看着陈进忠,继续说:“但是,奴才知道,只是‘不行外传’,师傅又不是外人!”
被乾隆故意打发出来两次之后,陈进忠自然感受获得乾隆的不信任,因为王进保的误导,让陈进忠总以为这种不信任是从他误杀三阿哥开始的。
他先前就曾担忧三阿哥的眷属有报仇之心,可能对自己倒霉,但总自我慰藉,认为乾隆会护着自己。
现在,他疑心乾隆的能让三福晋满意的“措施”可能是除掉误杀三阿哥的人,以免淑慎公主真的入京。
究竟,比起理密亲王的后人万一作乱、可能引起的麻烦,乾隆肯定会选择牺牲自己。
陈进忠突然觉得满身冒冷汗,心中难免开始思考应付的对策,默默想起一句话: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乾隆重复思索着王进保带来的关于钱氏老夫人的消息,不能不怀疑钱氏就是自己的生母。
生在皇室的他,一向都认为,越是不行告人的、鲜为人知的事,往往越接近真相。
自从他记事开始,就一直在关注每一个可能与生母有关的消息,登位之后,更未曾放弃追查线索,只是碍于太后,他始终秘密进行。
因为王进保说,钱氏到陈家不足半年就生下了懿泽的母亲,乾隆特意让人去查了懿泽之母陈氏的年纪,结果发现陈氏比自己小六岁。
这说明,钱氏逃到陈家的时间,是在乾隆出生之后、从圆明园回雍亲王府之前。
乾隆于是越发觉得钱氏就是自己的生母,他推测,钱氏可能是在被雍正宠幸后,从热河行宫宫女酿成了雍亲王府的侍妾或者丫鬟。
而当年,钮祜禄氏无子,为夺子意欲杀钱氏。钱氏为活命,逃出雍亲王府、逃出京城,一路逃到杭州陈家。
只可惜,钱氏在观保眷属入京后不久死去,其时正遇上永琪与懿泽筹备大婚,陈氏和懿泽等都未能去奔丧。
懿泽的舅舅陈可斋也因守孝之故,没有来京为懿泽送嫁,因此,乾隆从未曾见过陈家的人。
且说,懿泽的舅舅陈可斋,是现任浙江巡抚,依然住在钱氏住过几十年的杭州陈家。
乾隆心里突然有一种激动,他想要亲自去杭州一趟,看看钱氏生活过的地方,会不会有迹可循,或者亲口与陈家人谈一谈,是否能捕捉更确切的线索。
但是,他作为一国之君,有什么理由去杭州呢?
又一日,乾隆在养心殿批阅奏折,脑海中仍然想着关于钱氏的问题。
陈进忠在一旁伺候着,总像丢了魂一样的不安,因为他买了江湖妙手去拦路截杀三福晋,尚不知是否得手。
突然,门外的王进保报:“太后驾到!”
转眼间,太后已经进来,王进保在门口膜拜。
乾隆忙站起迎接,让太后上座。
陈进忠忙跪下行礼。
太后也不坐,也不叫下人们站起。
她脸色不大好,开门见山地说:“天子,哀家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你可别护短!”
乾隆怀疑,莫不是香妃又冒犯了太后,乃问:“不知皇额娘要问罪哪一个?”
太后道:“循郡王福晋昨晚在回府的半路上,遇到有人拦路截杀,这事,天子知道吗?”
陈进忠跪着,一听这话,便知事情不妙。
“皇城之内,竟有这等事?”乾隆大吃一惊,问:“那福晋如何了?”
太后答道:“幸得她的丫鬟们忠心,替她死了。又有路人相助,控制住了行凶的几个蒙面人,她才逃过一劫,但吓得不像样!今儿一大清早,她来向哀家起诉,哀家已经允许替她做主,她才勉强允许不告诉淑慎公主。”
乾隆忙问:“这么说,凶犯已经抓住了?可查出幕后指使的人?”
太后冷笑一声,看着陈进忠,问:“陈总管是自己认罪呢?照旧让哀家把那几个蒙面人叫过来对质呢?”
陈进忠早已两腿发抖,对着乾隆不住地磕头,求饶道:“皇上……皇上救救奴才,奴才只是一时糊涂!”
乾隆瞪大眼睛看着陈进忠,受惊地问:“你……”
太后一声令下,喝道:“来人,将陈进忠拖出去,马上杖毙!”
外面冲进来一帮侍卫,不由分说地拖住了陈进忠。
陈进忠听到“杖毙”二字,求饶都求得语无伦次起来:“皇上……皇上……奴才……三阿哥……不是……奴才不想……”
乾隆忙向太后躬身一拜,道:“皇额娘,审问清楚,再治罪不迟!进忠好好的,怎么会去杀三福晋?”
“太后开恩!太后饶命!”王进保忙跑进来,求情着,又对着太后磕头连连,险些把头都给磕破了。
太后淡淡一笑,向乾隆道:“天子是想问他作案的动机吗?哀家来告诉你,因为三阿哥的死,是被陈总管误杀。他担忧三福晋报仇,就起了杀心,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乾隆又看陈进忠,陈进忠痛哭流涕,只叫着:“皇上……奴才……”
太后又笑道:“天子应该明白,三福晋留在京城,是绝对不行以失事的,否则……就是给了理密亲王的后人一个很好的借口。这里面,孰轻孰重,天子应该自己拎得清吧?”
乾隆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袒护陈进忠。
太后又一次下令:“带下去!”
陈进忠哭喊着“皇上”就被带走了。
乾隆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是下人,到底也服侍了自己多年。
太后又对乾隆说:“另有一件事,哀家不得不提醒天子,你建宝月楼、请回部厨子、还特准香妃不必守宫规,已经惯得很过了,但哀家没有阻拦你,后妃们也不敢诉苦。可香妃不愿意侍寝,你也不召此外妃嫔,就这么天天一小我私家住在养心殿,如作甚大清延续香火、开枝散叶?”
乾隆心里不痛快,不想应答,但也欠好反驳。
“天子要任性,也该适可而止了!”太后也不管乾隆是否兴奋,只管要求道:“今晚天子要是再不翻牌子,哀家为国本考虑,就只能替你部署了!”
说罢,太后扶着莫禾的手离开了。
乾隆看着太后的背影,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王进保抹着眼泪,望着陈进忠被带走的偏向,哼唧哼唧地问:“皇上……师傅他……他……怎么会跟三阿哥的事扯上关系呢?奴才……”
乾隆不耐烦地说:“别问那么多了!朕要一小我私家静一静!”
王进保不敢多言,忙退了出去。
乾隆心烦地走回桌前,也无心再看奏折,想起陈进忠被带走时痛哭的模样,另有太后犷悍的要求,越想越来气。
再想起关于钱氏老夫人的问题,他心里更如一团乱麻。
想了一会儿,乾隆突然心生一计,既然太后对自己惯着香妃的行为如此不满,他索性就惯得更狠些,就带香妃出宫去游山玩水,看太后能奈自己如何。
他还可以借这个名头,去杭州陈家一趟,正好一举两得。
他又思虑,陈家是懿泽的亲戚,也就是永琪的亲戚,倒不如带上永琪,到时候,就当是去串亲戚了,也算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