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驻王突然抬起头，对上了睿文帝的目光，他慢慢站了起来，“父皇，你虽然什么都知道了，都病成这样了，还贪恋权利，住在和德熙殿一墙之隔的移清殿，”玄驻王阴鸷地笑了，“父皇，你为什么就不能放手呢？”
“你，你这个逆子！”睿文帝喘得更严重了。
“逆子？”玄驻王讥笑地笑了，“父皇，我顺了快四十年了，又获得什么了？年老庸俗无能，却能够继续这个天下，凭什么？就凭他比我早生几年？”
“立长不立幼，这是皇家的规则！”睿文帝脸色越发红了，红得骇人，但是他的精神也随之好了起来，“纵然如你所想，立贤不立长，你文治比言御王如何，武功交锋威王又如何？论品德，比归德王又如何？”想到出家的四子，睿文帝越发激动了，“这个天下不会是你的，你就好好地做你的王爷吧。”
“未必吧，父皇。”玄驻王慢慢地朝睿文帝走去，站在了他的床头，这个情景在他梦中泛起过许多次，真的到来了，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但是，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决心令他如释重负，“我命由我不由天，如果说我在皇家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只要能到达目的，手段是不重要的。”
“你想干什么？”睿文帝瞪大了眼睛，不行思议地看着面色狰狞的二皇子，“来人……”
他的召唤被枕头闷了回去，求生的本能和回光返照的余晖赋予了他力气，他挣扎着想掰开那双手，他甚至把那双手都捏红了，龙床被他踢、扭得一塌糊涂，他体现出来的力气完全不像一个弥留的老人，令玄驻王大吃一惊，但是慢慢的，他的身子停止了行动，手软软地垂了下去。
玄驻王倚着龙床，滑坐到了地上，他大口地喘着气，慢慢地意识到自己刚做了什么，他真地做了，真地做到了。
他突然慌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拿起了覆在死去的那个老人脸上沾着血迹的枕头，胡乱地塞到了床下，用脚朝里踢了踢，照旧不放心，又弯腰看去，侧着身子朝里面捅了捅，直起身，又检查了一下床单，没有血迹。
玄驻王的心砰砰直跳，他这才定下心来，重新看向龙床上的万岁，他真切地体会道，老人死了，父皇死了。想到过往的一切，玄驻王莫名的有些感伤，但是巨大的荒唐感战胜了一切，他觉得双脚无力，倚着床慢慢地坐到了地上。
夜色更浓。
冷雨摧残着艮岳上的花卉，在这个大殿中发生的事情，似乎什么都没改变，但是玄驻王知道，它改变了一切。
他慢慢镇静了下来，跪在父皇的床头，双手握住了父皇一只手——这只手适才还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束缚，现在却乖乖地呆在他的手中。
玄驻王抽噎起来，同时高声喊道，“父皇！父皇！快来人啊！来人！”
很快，太监和宫女们走了进来，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机敏些的已经发现了什么，于是愈加不敢讲话，大殿显得越发平静了。
“父皇，你说话啊，你对儿臣说话啊，”玄驻王继续哭喊着，“你把天下交给儿臣，儿臣如何肩负得起！年老刚去，山河社稷更需要父皇了啊！快传御医啊！还愣着干什么！”
太监慌张皇张地去传御医，因为睿文帝的身体状况不佳，近些日子御医们就守在四周，很快就赶来了两位，他们一看睿文帝的样子，都是面色一变，对视了一眼，小心谨慎地走到了龙床旁。
“王爷，请容微臣为陛下诊脉。”一位御医禀道。
“快，快！”玄驻王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趔趄了一下，另一名御医急遽扶住了他。
在睿文帝手腕上刚一搭，御医就脸色大变，片刻后，他起身取出一块黄绢，轻轻搭在睿文帝面上，黄绢纹丝不动。
御医扑通一下跪倒在龙床前，用哭腔喊道，“陛下，龙驭宾天了！”
马上，大殿中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哭声四起，言御王此时镇定下来，头脑清晰地下令，敏捷传宰相方介儒等朝廷重臣入宫，并下令凭据规制，准备相关事宜。当所有人都忙起来时，言御王却守在龙床前，跬步不离，他留住了御医，讯问陛下的死因，御医早已思虑成熟，见告陛下年事已高，再加上久病之后依然为国操劳，耗尽了心力，龙驭宾天，言御王点颔首，这才放走了御医。
方介儒第一个赶到，他急趋近前跪倒，放声大哭，太子薨得蹊跷，方介儒还没理清，陛下竟然又驾崩了，方介儒脑中一团乱麻，但他知道，这一切不是巧合。一个事情可能是巧合，两个巧合接踵而至，阴谋的味道就太浓重了。
作为一个宰相，发生任何事情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如那边置惩罚它们。
玄驻王没有说话，他看着徐徐收了悲声的方介儒，玄驻王明白，这是他的第一个挑战，他要稳住这个文臣之首，特别是这个宰相和翁家军另有密切的关系。
“方大人，父皇驾崩，本王五内俱焚，神思不属，还要烦请宰相大人多加主持。”玄驻王痛声道。
“王爷，陛下可曾留下遗诏？”
“父皇只留下口谕，令我承继大统。”
“其时可有旁人在场。”
“父皇特意遣散众人，本王以为父皇要商议军国之事，没想到竟然……”玄驻王的嗓子哽住了。
“王爷请节哀。”方介儒搪塞一句，竟然不再说话。
“太子年寿不永，父皇又永游仙境，留下了这么一个乱世，还望宰相大人今后可以辅助于我，就像辅助父皇那样，让我们一起重整乾坤。”玄驻王话语中添了些急切的味道，而且俨然以新皇自居了。
“兹事体大，照旧等众大臣到来再做商议吧。”方介儒搪塞道。
大臣们逐渐到来，免不得一阵跪泣，玄驻王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耐着性子，等着这一阵烦乱已往，然后请列位大臣到前殿说话。
公羽百行
作者按：一个庞大帝国总有着一种惯性，它不会轻易倒下，不会轻易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崩塌，也不会突然被变换。庞大的文武官体系和其实由他们维持着的制度保证了帝国的统一性，使许多大事在众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就那么平滑地已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