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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满星星的窟野河

第三部 我们 第二章 (十一)

撒满星星的窟野河 珍珠蔡 3669 2021-06-25 11:08:14

  孙波,浙江嵊州人。父亲是美国电脑品牌的亚洲区署理,家庭条件很是不错。逄丽感受到孙波对自己有意思,两小我私家相约看影戏的路上,她就爽性地跟孙波说,她很是需要一个朋友。直截了当,其实是最智慧的方式,孙波觉得,这个坦率的女人破解了自己的犹疑不决,还真是痛快酣畅。

  听孙波说,他怙恃可能想让他出国,如果能跟他一起出国,对自己来说,也是很美好的未来,但逄丽没有计划那么久,两小我私家的恋爱像一年四季平淡自然地进行着。孙波是很是细腻温和的人,险些不会发脾气,在女孩面前更像女孩,他不大在意面子上的事情。逄丽跟于大龙一起的时候,他们俩更喜欢演出恋爱,牵着手高调地在公开场合前走过,是他们最刺激的时刻。斗胆张狂地炫耀恋爱,吸引种种惊诧、羡慕和私底下的议论纷纷,似乎才是他们谈恋爱的重要意义。他们似乎骄傲地踩踏着脚底下七七八八的嘴巴和眼珠子,不屑一顾地行走着。没有观众时,反而觉得其实没什么意思,不知道该做什么。于大龙高中的学习结果欠好,怙恃没有正式事情,在批发市场做服装生意,能够跟漂亮的女学霸牵手,给他的自信加分不少。当校园里的观众都散场的时候,演出就没有进行下去的意义,因而他俩的分手是那么的自然而然,毫无纠葛,像从来没发生过什么。

  孙波初跟她一起时,同样问出那几个傻问题。“你是不是住在草原上,在蒙古包里?”逄丽无奈地笑笑,没想到,高分学生的地理知识也这么杂乱,跟其他人一样,认为内蒙古只有草原没有都市。逄丽忍不住逗他“是啊,我在老家不穿现在的衣服,我们穿蒙古长袍,戴着满头的头饰,像你们这种衣服是我上学前刚买的,穿着满身不自在,到现在都没适应。”“呃,没事,有啥不习惯的,我教你。”孙波认真的样子,让逄丽有种继续欺侮他的激动。

  相遇初始的黄河女孩和长江男孩,感受相互像是差异的物种,来自差异的星球似的,相互着迷地探索着对方携带的秘密。很长时间后,孙波才知道原来逄丽一直在逗他,她从小就穿跟他一样的衣服,住在楼房里,也不用天天骑马上学。

  对于新情况的新鲜感很快就被日常的学习生活笼罩。工科院校的教学气氛比文科院校更浓一些,长江大学的综合实力很雄厚,学术水平在国内领先,学校里有好几位院士,逄丽的系里面就有一位,挂着名誉院长,社会职务许多,平时很少见到他。系里面最多的是教授和副教授,卖力他们的日常授课。

  这段时间父亲总是给她打远程电话,也写信。信中写道:

  丽丽爱女:

  远隔万里,爸爸十分想念你。不知你在南方适应地如何?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吃不习惯的工具尽量别吃,以后慢慢适应了再吃,上次打电话你说冬天冷的手指和脚趾疼,爸爸很心疼,我专门给你做了加厚的手套和棉鞋套,你把它戴上,别冻起冻疮。

  再寄点钱给你,你去买个加热器……

  用饭不要节省,需要钱告诉爸爸,想买衣服就买点,女娃娃大了,应该妆扮妆扮了。

  ……

  近期从父亲的语气里,逄丽闻出一些钱的味道,他父爱的底气明显变足,话也变得比以前多。钱在父女之间能起到增进情感的作用,绵绵不停的关爱,让逄丽对父亲发生亲近感和一丝丝歉意。

  一日,室友喘着粗气跑到自习室来找逄丽,说她家里人打来电话,有紧急事情,让她回去等电话,一会儿还打过来。

  “丽丽,哎,是我,是爸爸!”那头语气焦急。

  “你咋了,出甚事了?”逄丽的心突突地跳。

  “我来无锡啦,我可能是下错火车站啦,我现在不知道往哪走!在电话亭给你打的电话,你快点过来接接我哇!”

  “哎哟,”逄丽松口气,“还以为发生什么重大事情。”

  “行,我知道啦,你告诉我周围有什么特此外标志,大高楼什么的,或者问问别人,你在哪个站,看看马路牌上的路名也行,都跟我说一下!”

  逄丽接着父亲的时候,他紧张迷茫的脸上瞬间露出辉煌光耀的笑容,像丢失的孩子被大人找到一样。他早饭午饭都没吃,逄丽带他去当地有名的高等菜馆——食为天。逄元庆第一次实验江浙菜,一筷筷试下去,他直喊太淡,清汤寡水的,怕闺女吃不饱。“这这这,甚了这是,一盆煮豆腐丝也算是名菜,连块肉都没有。”他一边用筷子扒拉着菜底,一边不满意地叨念着,又喊服务员拿菜单来,加了份冰糖酥肘子。“这才叫用饭嘛。”他对自己点的大肉菜很满意,“你点的菜都不是主菜。”

  逄元庆身上穿着一套深灰色细条纹西装,配着一条绛紫色领带,跟他黑红色的脸色搭配着,闪亮的金腕表箍在黑衬衫袖口上,像位刚乐成的乡村企业家。逄丽原来想跟他说说穿着的问题,转念想,横竖也不经常看到他,随便他穿成什么样。其实,逄元庆平时也不穿西装,为来外地看闺女特意买的这身,其时穿上,两个女售货员直夸他有派头。这么多年,逄丽都没仔细地视察过父亲,很小的时候她经常盯着他的照片看上半天,黑白照片里那个男人看着十分清瘦,样貌并不凶狠,皮肤也没有现在黑。她记得他的脸是长方脸,现在看他身板变宽厚,脸也变圆,头比照片上大一圈似的,险些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父亲现在比刚回家那会说话自信许多,也敢直视着逄丽讲话,但眼神里的闪躲和犹疑照旧经常会跳出来。

  系不惯领带的他,总抻着脖子。吃喝一会儿,他才放松下来。

  “丽丽,你也长大啦……其实,爸爸这回来,也是想跟你好好唠一唠。我知道,咱们的家庭对你,和你弟弟影响挺大的……”

  “不要说以前的事情!”他起的话头被逄丽直接打断。

  “不行,爸爸得跟你说,不说爸爸也难受,就当你给我个时机……当年的事情爸爸也忏悔,十几年前就忏悔,一直忏悔到现在。哎,咋说了,年轻人都有激动犯错的时候,遇上那个年代特殊,我犯的错支付的价钱太大啦……”说着,逄元庆的情绪激动起来,抽巴了几下,眼泪湿润了眼眶。

  “行了吧,你年轻激动,我也没怪你。”

  “但是你和你弟弟,心里都没把我当亲人,你们……”逄元庆的泪终于奔涌出来,这泪水中积攒着他多年的委屈,此时逄丽觉得他更像个孩子。

  “好了爸,谁也没说你不是。这都几多年了。”

  “嗯,对,你们不怪我,我也不怪你们。我也不怪你妈,是我让她遭了不少罪,带上你们守活寡。”元庆很快地用手揩去眼泪,又用纸巾擦手。

  逄丽缄默沉静不语,逄元庆看得出她排斥谈论这话题。

  “丽丽,你是个好闺女,能力强,靠你小我私家能考上这么好的大学,爸爸一直为你骄傲,我现在跟人可有的吹了,这么争气的娃娃咱们那地方也没几个,可有不行的了。”

  “爸,我早就不埋怨你了,但是我也做不到像别人家的闺女跟父亲那么亲,这是实话。”逄丽觉得事实如此,她不隐瞒,因为她不想欠父亲的情。

  现在轮到逄元庆不说话。

  “可是,可你不要把过错都放在时代和情况,你自己好好想过吗?你也是有家有子女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激动?”

  “我,唉,我说甚都像狡辩,可我照旧想说说。其时你姥姥家看不起我,我跟倒插门的差不多。你姥姥平时说话就爱个冷嘲热讽,嘴就跟把刀子,她说我除了老实听话,长得人模狗样,其他都不行!哎,老的瞧不上我,你姨父们和你两个舅舅就更不把我当回事,都想看我出洋相……我在那个家就没职位。”

  “看不起你,你也可以用此外方式啊?你能打啊?你是的打手啊?”

  “丽丽,你说得对,那些年我在里面也可多反思了。劳改所里有个管教姓魏,魏哥看我也不像坏人,挺能跟我拉家常……你还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家的事情哇,爸爸从来没跟你说过……我从小家里就穷,家里头要甚没甚,全家没个像样家具,炕上就铺得一张竹席子。日子过得不行哇,你爷爷还跟外面的女人瞎混。其时你爷爷在复盛公给掌柜的当跑腿伙计,三天两头的就勾挂上女人啦,还把个女人带抵家里头睡觉,你奶奶傻乎乎的,甚都不知道。解放后,你爷爷正混着个未亡人女人,人家跟他要说法了,不行就告他呀,他没措施就跟你奶奶离了婚,娶了别人。你奶奶又再醮给后山的一个男人,我就随着你爷爷另有那个后妈过。那个灰女人专门寻茬儿欺侮我,你那个没前程的爷爷!跟你奶奶的时候可厉害了,在那个灰女人面前怂的甚也不是。她让他打我,他就打我,拿起锹头也打过……”

  “……有回我实在受不了了,一小我私家不知道咋走到的后山,寻见你奶奶,你奶奶又生下个娃娃,让我给他们看娃娃,可你奶奶找的那个男人,人家不想要我,硬把我送回来……回来又是天天红打黑闹的,我那会儿才十一岁,就想的等我长大,翅膀硬了,肯定好好收拾她!跟你妈认识以后,看见你妈家里兄弟姐妹热热闹闹的,哎,我可羡慕了,就想赶忙结婚离他们远远的……”

  “行了,我不想听你扯那么遥远的事情,有没有原理,结果都造下了。”父亲的童年是如此的不堪,逄丽真的是头一回知道。但她照旧不愿意总在这些事情上绕来绕去,这很容易让她恼火。

  “我们这代人,自己都不长脑子的,单元里头听领导的,家里头听家长的,别人让干甚就干甚。”

  “那现在呢?现在你又在干甚,你自己都清楚了?”

  “现在纷歧样啊!现在一切向钱看!我刨闹下这么多资产,都靠的我自己,有甚问题?现在,谁想发点财,哎,他都得来求我!丽丽,爸爸现在挺好的,把以前丢的脸面都挣回来了。”

  逄丽跟父亲简短的见完面,就张罗着让他赶忙回包头去。原来不想再见他,第二天,她照旧耐着性子送逄元庆到火车站。临进检票口时,她又特别安置父亲几句:“你现在搞得事情风险挺大的,国家政策不明朗,差不多就行了。”父亲的火车启动了,她望着远去的机车,突然有点不舍,此时她意识到,他们之间的父女亲情,走得近容易被刺痛,离得远又相互牵扯,可能就是注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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