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宴（伍）
凶猛的雨夜嘶吼着吞噬着天地，雨水溅起沾湿了衣摆，又从衣摆处滴落在地上，绽开了水花。
雨夜中，地狱之门大开，百鬼夜行。
殷繁是在宫墙外见到徐战的。
他一身夜行衣，没有蒙面，手里的长刀滴着雨水，脚下已经是一片血色。见到殷复带着人过来，他没有体现出任何惊讶，恰似是专门等在这儿的。
“你他妈……”
一道白冽冽的闪电劈过，殷复看到了他的脸，自然也看到了地上的血，马上怒从中来，一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人摔在墙上，尖锐的声音难听逆耳极了。
“你杀了谁？你他妈去杀谁了？！”
徐战顶着他恼怒的目光，青白的嘴唇翕动，声音被淹没在雷电中。
“杨正朝……”
没错，他杀了杨正朝，现在他正准备进宫去杀元祈呢！
“徐战你给咱家听好了，当年厂公留你一命不是让你给他惹乱子的！你若是……”
“我不会。”
徐战扯开殷复的手，冷声道。
“我不会给厂公惹乱子。你身后的人是禁军吧？腰牌给我，人也给我，宫里现在全是元祈的人，你进不去。”
元祈养了私军，今夜宫中守卫的全都是他的私军，那两万禁军不止没什么用，另有可能是大麻烦。
“我不能，你就能？”
殷复抬手抹了一把脸，冷眼看他。
“我能。”
徐战道，否则他等在这儿干什么。
殷复将腰牌扔给他，笑了一声没说话。
又一道惊雷劈下来的时候，徐战已经带着禁军往宫门去了。
殷复和另一个缇骑站在原地淋了会儿雨。
“小复公公，那我们现在……”
“按厂公的付托行事。”
殷复言罢便就地一跃消失在雨夜中，那个缇骑也紧随其后。
其实殷复他们原来就没想进宫，先不说能不能进去，带着两万人在皇宫里晃悠，势必会打草惊蛇的。但是这两万人交给徐战就纷歧样了。
徐战带着禁军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果真被人拦住了。
面前的两个守卫穿着蓑衣，面色凶狠，隐在衣物中的颈项上隐隐可见玄色的纹身。
“干什么的？”
“禁军巡防，杨大人的意思。”
徐战将禁军统领的腰牌交给他，那人看了一眼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眼神，又扔回给徐战。
“你是杨大人什么人？以前怎么没见过？”
什么人？自然是对头了。
徐战放在配刀上的大手紧了紧，舌尖舔事后牙槽，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我是杨大人新收的义子，军爷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元相。”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这位义子显然是元相“送给”杨大人的。
既然和元相挂上了关系，再盘问下去就要冒监犯了。
那人笑了一声，让开了路。
徐战带着身后的人走进宫门，脚下的雨水被踩的直响，白光撕裂长夜，映出了男子藏着狠厉的眸子。
正和殿——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众人都有些意兴阑珊，外面风雨交加，雷声轰鸣，无端令人心底发憷。
桌上酒壶已空，一旁伺候的宫女忙换上新的，宁沉翎喝得头有些昏，摇头晃脑地往旁边倒，脸上已有了薄红。
在他旁边坐着的正是煊王宁沉庭，宁沉翎靠在他身上的劲儿不小，冲得他晃了晃。
放下手中的酒杯，伸手将人扶住，宁沉庭脸上的心情很是严厉。
“坐没坐相，教人看见了该给皇上递折子了。”
宁沉翎歪在他身上，闭着眼睛低低地笑，声音有些降低，“想递就递呗，皇上若真因着这点事把本王怎么着，那也白瞎本王在漠北之地受了这么多年的风沙了。”
漠冬风大雪冷，到底是比不上湘南四季如春的。宁沉庭知道他这弟弟受了苦，可是他也没有措施，皇命难违，皆是身不由己尔。
“王兄，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附耳过来……”
宁沉翎突然睁开眼睛，朝着宁沉庭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宁沉庭不疑有他，依言垂首靠近，却听到男子寒意森森的声音。
“王兄，近两年，本王养了一批雀儿，前几天，本王的雀儿捕捉了一只从东夷飞来的鸽子，本王问过了，那只鸽子……是找你的。”
那一刻，大殿上所有的声音宁沉庭都听不到了，满身的血一寸寸凉了下来，但他却没有体现出半分异常，顿了顿后便直起了身子，一眼都没有看依旧靠在自己肩膀上的男子。
“信呢？”
声音是稳的，稳的……宁沉翎想杀人。
“烧了。”
宁沉翎笑道，之前的阴冷一扫而空，又戴上了那副虚情冒充到极致的温情面具。
宁沉庭没有说话，他知道那封信没有烧掉，宁沉翎也决不会把那样的工具随随随便便烧掉。
他得想措施，想措施把那封信拿回来，否则会出大乱子的。
只是，怎么能让宁沉翎把工具交出来呢……
宁沉翎感受自己是真的有些醉了，他靠着身旁之人结实的臂膀，眯着一双染了醉意的凤眸看着舞姬妙曼的身姿，听着她们小巧脚踝上的银铃响动，脑海中浮现出的是那薄薄信纸上的文字。
……离都大权，尽归太后一党，……裕王久居漠北之地，爪牙已钝，不足为惧，大离王朝已是日薄西山，君可徐徐图之，……届时兄在东夷临风设宴，为君庆贺……
兄，哈勒希尔敬上……
哈勒希尔，那是东夷国的国君啊……
宁沉翎眯着双眼浑浑噩噩地想着，突然觉得眼前那个漂亮的不行的舞姬的水袖里有白光闪过。
白光……那他妈是刀！
美人提到刺过来的时候，宁沉翎的酒也醒了，一手掀了桌案砸已往，堪堪盖住了美人利刀的攻势。
变故突生，前一秒还妩媚感人的美人们这会儿却都酿成了手提长刀的冷血刺客，大殿内马上就炸开了，女人的惊呼声和上首李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恐惧。
“护驾！护驾！来人……”
殷繁在舞姬拔刀的时候，第一时间护在了帝后前面，腰间的软剑一出，便挑了一个美人的喉咙，长剑上的血滴落在白色的地毯上，杀意随之弥漫。
大殿内突然又闯进来一批黑衣人，身上沾着风雨，手里的弯刀不由分说地砍向殿内原本就慌不择路的众人。
“啊！……别杀我！别杀我！”
裕王妃王静宜形容狼狈地被一个手持弯刀的黑衣人逼到了角落里，她畏惧极了，柔弱的一张脸上满是泪痕。
就在这时，面前的人突然倒了，手里的弯刀也掉落在了地上，那声音吓得王静宜狠狠瑟缩了一下。
她怯生生地抬头看去，却看到了一张淡漠温婉的面容，正是宁枧岁。
“殿……殿下，你的腿……”
宁枧岁擦了擦手上的血，将王静宜从地上拉了起来，嘱咐一边的天青道：“看好她，离远点。”
言罢，不等王静宜反映过来，她便又转身向乱成一团的大殿中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