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车马未便，好不容易出宫一次，连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况且身边有这一世最亲密的人相伴，顾清玥的心情一直很愉快。
京杭大运河一路经翼州、山东、南直隶等多个省份才气到达苏州。因此，过了七八日，初初上船的兴奋劲已往之后，允衡与允明白昼做完作业，便和怙恃在船上看风物、作画、闲谈，晚上船泊到岸边，也会与怙恃一起上岸，见识一下差异都市的风土人情，品尝当地的特色美食。
这日正逢十五，允衡约是白昼吹了风的缘故，有些鼻塞头热，随行的郑佑太医诊过之后，煎了一剂浓浓的药给允衡喝下去散寒，是以，近黄昏船便停在了聊城邑。
夜色渐深，柔和似絮，轻均如绢的浮云，蜂拥着盈盈的皓月冉冉上升，清辉把皓月周围映成一轮彩色的光圈，由深而浅，若有若无，映着运河水越发澄澈平静，随水流的偏向望去，水天一色，没有尽头。
因担忧允衡熏染允明，顾清玥让陆澜看护允明，而自己看护允衡，犹记得陆澜听到她的部署时惊诧的心情，不是素锦和素绫都在吗？另有一大群的护卫，这堂堂天子也要看娃吗？
顾清玥爽性利落：“陛下您今日没有加急的奏折吧？既然闲着不如带着允明，其实即是有也无妨，他很乖的，不会闹着您，怙恃照旧要自己带孩子，究竟孩子是自己的，不是宫人的。”
顾清玥知道陆澜离京后，朝中诸事交由内阁配合决断，若有加急或不决之事，再飞马报陆澜。陆澜亦有暗卫，掌握京城动向。这几日陆澜颇有闲暇，应是朝中无甚大事。
陆澜看了看眼巴巴瞅着他的允明，勉为其难允许了。
允明未想到能与父皇单独相处，不由有些紧张，小身子微微哆嗦，顾清玥抚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替母亲好好照顾你父亲，记得提醒他早些休息。”自己便翩然去了相邻的允衡屋里。
顾清玥离开后，屋子蓦地平静下来，素锦与素绫是凤仪宫的人，坚决贯彻顾清玥的指令，收拾妥当屋子，放下茶点便退下了，康公公犹豫片刻，虽不放心天子和大皇子，可忖度了形势，也是无言退下了，是以屋子里父子俩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阵，陆澜便道：“为父先忙一会儿，你先读会书？”
允明点颔首，自己从书架上翻了一本书，坐到罗汉榻上低头翻阅，陆澜见他身姿笔直，神情专注，满意地颔首，自去批阅奏折。想起妻子的话，不由浅笑摇头，并非朝中无事，而是此程就是为了陪她，所以并不愿她担忧。
约是过了半个时辰，他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禁摇头暗道小孩子就是坐不住，不外允明这个年龄坐不住也是正常。他又听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杯茶放到了案上，他抬目便看到了一双澄净的眼睛。
“爹爹，您品茗。”允明从未与父亲二人私下如此亲近，内心有孺慕之情，却又忐忑不安，却听陆澜意外地“哦”了一声。
允明知道父皇对母妃态度温和却不亲近，虽一月中总要去频频永安宫，亦不外淡问几句家常，并无他话，看见他也只是问问课业。说起来，他在永安宫中见到父皇的时间，甚至不如在弘文馆多。
说起来，他很羡慕凤仪宫中，母后与父皇的相处，亲昵而又随意，父皇在凤仪宫中里，似乎并无天子的威严莫测，随和而又放松。他不止一次看见父皇揽着允衡细细解说，或对允衡的画作点评，而母后在一旁或笑吟吟听着，或随意填上几笔，温馨美好。
他亦不止一次失落的想，允衡开朗生动，他也很喜欢，而且允衡是母后的孩子，所以，他也是父皇最喜欢的孩子吧。
看父皇盯着他不说话，允明不觉有些紧张，呐呐道：“母亲让我好好照顾父皇……”声音越来越低，垂下了头。
陆澜心生感伤：“你是个好孩子。”他笑着拿起案上一份掀开的奏折，对允明道：“能看明白吗？”
允明心中默念，然后不确定隧道：“南境战事僵持不下，又有越族异动，洛将军上折请求进一步示下？”
陆澜微微扬眉，又掀开一份，允明踮脚看了看，道：“淮西一带去岁洪水影响，影响了收成，请求今岁减轻税赋。”
“与西戎领土互市以来，虽偶有摩擦，但总体顺利，近日西戎突然大批购入粮草，导致领土粮价大增，黑市更是囤积居奇…”
陆澜坐直，第一次郑重审察了一下他的宗子。次子允衡是嫡子，又因妻子有身之时思虑重，身子偏弱，他难免偏爱几分，即即是为了朝政制衡冷落妻子的那些年，他对允衡的关注亦是有增无减，每隔三日，便有暗卫将允衡起居作息置于他案上。厥后，妻子全愈，允衡也越发生动，也愈加占据了他于朝事之外不多的关注。
他知道宗子早慧，也曾见过他的课业，虽就这个年龄属实不错，但有顾家子钰珠玉在前，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若论起私下父子二人的互动，却是没有的。他并不常去德妃宫中，偶尔在永安宫中遇着了他，他被德妃教得极好，一板一眼，规行矩步的请安，在他的印象里，是个沉静的孩子，但也不外是个六岁的孩子。
今夜机缘巧合，他察觉到这孩子的亲近之意，随口一试，学识也甚是扎实，一份满篇之乎者也的奏章，他不仅能看懂，还能用简练的语言归纳综合其中的意思，这对一个六岁的孩子实属难得。
缄默沉静半晌，他抚了抚允明的头，温声道：“你母后教得很好，以后你记得要孝顺你母后…另有母妃。”
母后是允衡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她和母妃，都是他喜欢亲近的人，这不是应该的吗？允明不解地看了看父亲，依然郑重应道：“我会的，父皇。”
似乎为了印证他的郑重，有风声破空而来，随之，船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允明一下子扎进了陆澜怀里，陆澜脸色随之沉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