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没人如她那般深爱他
东宫,晚石亭。
骤然风起,平静的湖面上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千顷碧波翻涌,这座建在湖心中央的小亭似乎与世阻遏般耸立着。
八角凉亭周围垂落着细密精致的水晶珠帘,习习凉风拂过,宛若佩玉鸣环。
此时亭中隐隐可见两小我私家影。
坐在白玉石墩上的是位中年男子,高高峻大,剑眉星目,炯炯有神的一双眼正盯着半倚在亭柱旁的少年郎。
少年郎面色冷淡,一双凤眼迎着日头半眯,头轻轻靠在身后亭柱上,弧度精致的薄唇紧紧抿着,雪白的苏绣锦衣下摆处绣着繁复精致的金丝牡丹,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通身上下洋溢着贵气。
纤长玉白的素指攥着把鱼食,慵懒的拨弄进湖中,湖里豢养的各色锦鲤,纷纷涌来进食,一时之间,宛若碧玉般清澈的湖面似乎被人抛下了一匹五彩锦缎。
“殿下,虽说温三女人死了,但温家另有其他女人呢!再不济也不是非他温家女人不行,燕京的世家勋贵触目皆是,愿意与殿下结亲的更是不在少数。”中年男子话是这样说,但心中也是气闷,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连声招呼都不打,连个预兆都没有,真叫人措手不及!
原先都部署的好好的了,娶了温缈,就是拿住了抚远上将军的命脉,也相当于拥有了天启最精悍的温家军。
可现在,温缈这一死,先前布好的棋局彻底被推翻,即是殿下这些年虚与委蛇的情感也是白白浪费了。
顾匪石也不言语,将手中的鱼食全撒进了湖里,鱼食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最后星星点点的全落进了湖里。
“是呀,天底下家族势力强盛的女子多的是,又不是非她温缈不行!那样的野丫头若真嫁进了东宫,只怕会缠着本宫日夜难安,死了也好,死了谁都不惦念!”顾匪石望着吃饱喝足,一哄而散的锦鲤,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一闪而过的,如同昙花一现的苦笑。
“殿下能看清局势最好不外了,看殿下之前对温三女人那样上心,微臣险些以为殿下是真的喜欢上温三女人了呢!”魏延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太上忘情,身为帝王,身为储君,最隐讳“深情”二字,更况且殿下如今的太子位照旧群狼环伺,岌岌可危呢!
若是真喜欢上哪个女人,给人拿住了软肋,岂不是自毁山河?
太子娶太子妃,从来不是为了爱,而是图一个合适!
从前温缈合适,如今温缈死了,会有下一个女子合适这个位子!
“怎么可能,本宫怎么可能喜欢上那种犷悍骄矜的女子!”顾匪石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舍。
可是,脑海中却闪现着那个冬夜红梅树下,抱着一束鲜艳红梅扑进他怀中的娇俏身影。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哪一个女子如她那般深爱着他了!
而已,如今人都死了,他又妙想天开些什么呢?
顾匪石扶住亭中红漆木围栏,看着蔚蓝天空的眼神悠远绵长,似是在凝望什么人一样!
在他低下头的那一刹那,湖中水面漾起一点涟漪,徐徐晕开如年轮一般。
青虹街上,呜呜咽咽的唢呐声响彻整个街道,漫天飞扬的冥纸,随风招展的灵幡,宽大的棺椁伴着一群穿着白衣的人声势赫赫,出殡的队伍占了半条街道。
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叽叽喳喳议论着。
“这谁家出灵啊?阵仗这么大?”
“你还不知道?”
“俺哪个晓得啊,快跟俺说道说道。”
“这是抚远上将军嫡女,温家那位三女人出灵呢,你看你,目光如豆了不是?”
“温三女人?那怎么不见上将军和小将军的身影?”
“你个憨货,上将军和小将军驻守边关,这不才又打了胜仗,正是善后的时候,哪脱得开身?你个瓜脑子!”
“这事我清楚,陛下就是因此追封了温女人为康安郡主的呢!”
“难怪一个女人家出灵这么大排场,你瞧瞧那棺椁,可是上好的木头,又大又宽敞,要是躺进去——呸呸,净说浑话!”
“人都没了,还要这荣光做什么?”小小的奶音在一群大人的嘈杂声中异常突兀。
“皮蛋,你个瓜娃子又知道了,毛都没长齐呢,还不回家吃奶去!”
众人哄哄笑笑将一个半大的孩子推搡了出来。
皮蛋踉踉跄跄被推出来,正好撞上一小我私家,他跌坐在地上,抬头看时,恰逢此时有风拂过,幂篱被长风掀起一角,露出半张绝美的脸颊,皮蛋愣住,他迷离模糊的低语,“神、神仙姐姐?”
街道两旁站满了人,且目光大多放在出殡队伍上,自然鲜少有人注意到街边大树下站着的少女。
少女纤细白嫩的小手垂在身侧,紧紧握起拳头,黑纱幂篱及腰,让人看不到少女藏在幂篱后的脸是何神色!
再没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出殡更诡异了!
温缈掀起浓密细长的眼睫,微不行闻的短吁了一口气。
温家人呐,连她的葬礼都不愿给的风物些!
也不知是他们抠搜呢?照旧故意攻击抨击!
这唢呐吹的也太难听了,哭丧呢?
差池,这确实是在哭丧!
冥钱的纸质太差、灵幡的布料也是粗拙劣质的玩意儿,另有,这什么破棺材啊!
这棺材埋在地下,蚂蚁啃啃就没有了吧!哎,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工具!
正在温缈感怀的时候,突然有个什么工具撞在了她身上,谢家女人这具身体弱似蒲柳,娇如芦苇,险些被撞翻。
温缈在菡萏的搀扶下堪堪稳住脚步,她还没看清谁撞的她,就听脚边有个奶奶的声音响起,“神、神仙姐姐?”
神仙姐姐?
温缈想起了那个呆讷的少年。
“你没事吧?”温缈弯腰扶起小孩子,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摔疼了没?”
小孩子刚想说话,就听见不远处有妇人嚷道:“皮蛋,你搁哪浪去了?还不回来?”
皮蛋吓的惊魂失措,拔腿就跑,跑了两步他停下来,对温缈招手,“神仙姐姐,我不疼!神仙姐姐,希望以后还能见到你!”
温缈抿嘴,唇角却没有笑意。
出殡队伍已经到了街尽头,猝不及防的热泪滚下,望着走远的棺椁,藏在幂篱下的眼睛虽挂着泪,却异常目光尖锐。
“死了也好,倒省的我久有故意去开解自己了;死了好,死了就不会再被顾匪石利用了;死了好,一条命换温家满门康健,换那个锦衣少年张狂依旧,再划算不外了……”
温缈转身,没有分毫眷恋,与出殡队伍南辕北辙,与今世的温缈越走越远,温缈死在了昭仁十七年,活下来的是谢容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