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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之音

附录 王位聚会

圣诞之音 陈施豪 5255 2022-02-18 08:5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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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的阳光透过夏日幻化不定的云层,洒在露台栏杆上的盘栽长春花、蓝芙蓉和番红花上,洒在满布杯碟的小方格刺绣呢绒桌布上,也洒在围在方形餐桌前的我们身上。乐佩缀满鲜花的长长发辫,在明媚光线的照耀下,似乎一条金色的小河,其河底为黄水晶、白琥珀、赤松石所铺就,将那些金线化为流光溢彩映入身边人眼帘之间;安娜手握着闪闪发亮的银质餐叉,一边将一块小布利蛋糕放入口中,一边神采飞扬地与她的表姐分享着只属于青春少女的内室轶事;尤金则挺直了腰板,脸部肌肉并非如他平时那般松弛——或许是觉得在阿伦戴尔女王面前应该保持王室成员应有的宫廷礼仪,或是被冰雪女王在人们想象中的冷艳气度所慑服——他的下颌髯毛修剪得整整齐齐,面带恰如其分的微笑,看着妻子(奇怪的是,乐佩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更像一个未婚女孩)与北国的公主相谈甚欢。

  “请尝尝这云莓。”我向他微笑,以让这个与我们仅相晤数次而略为拘谨的新晋王族了解到,他面前的并非是一个冷若冰霜、不行正视的自豪君王,“这是萝拉小姐——我们的首席园艺师的女儿、年轻一代花匠,精心培育的优良品种所结之果。其味道一定与您家乡那些类似品种大不相同,您一定得尝尝。”

  “承蒙您的厚爱。”尤金颔首道,“这一定差异凡响。”

  他用勺子舀起几颗紫红色浆果,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然后露出满意的微笑,“这简直棒极了。”

  这位亲王是第三次造访阿伦戴尔,所以远不如其爱人乐佩宾至如归,尤其是在她遇到了自己的知心朋友兼亲密姐妹安娜的时候。两位以热情健谈闻名的公主之间基础没有他置喙的余地,而又欠美意思贸然与身为女王的我搭话,于是他只好有点尴尬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缄默沉静寡言。

  我继续与他攀谈,以取消他的记挂和羁绊。我问他,与公主结婚之后,是否失去了以前的自由与洒脱。

  “不瞒您说,”尤金回覆,“虽然与乐佩的结合是上天给我最大的恩赐,也是我最大的幸运之所在。但在宫廷种种礼仪规范下的生活,确实和我之前那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为自己的盗贼生涯感应内疚,但我知道他不必如此,因为他并没有做过任何有愧于心之事。

  “与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大相径庭。说实话,我到现在仍然没有进入自己的角色。”他继续说道,“而且,更让我担忧的是…”

  “有什么事能让我们勇敢的长发公主的最佳拍档担忧呢?”我问道,看着他神色徐徐变得随意如常,我感应欣慰。

  “在乐佩成为女王之后,我们的职责。”尤金说,“想到科罗纳千千万万人民的命运和幸福,以后将要系于我们手中,我就犯愁。”

  “也许那并没有那么让人犯难。”

  “对您来说也许是。”他回覆,“您从小被作为王储来培养,对女王的职责一定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我们来时的耳闻目睹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我和乐佩,都没有受过这方面的教育与训练,所以我一直对此有所疑虑,担忧是否能不负王室和人民的重托,虽然——”

  他扫了一眼神采飞扬的妻子,“她倒是信心满满,毫无记挂。”

  “这一点我们可能都要向她学习,”我轻笑着说,“她那种自信的态度也许才是最重要的。”

  “究竟,服务于人民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这一点乐佩已经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值得各人期待的公主。我认为您也一样。”我继续说。

  “希望如您所说,陛下。”

  “另外,说到王储的培养,请相信我,那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我拿起一块巴旦木仁巧克力,思索着那些正在徐徐褪色的影象。

  在冰雪消融、我与安娜找回相互之后,我就徐徐地不再去多想躲在门后那些孤苦、昏暗的日子,因为那已经不再重要。但此时现在,那些影象如潮水一般涌来,进入我的脑海,闪烁着,浮动着,轻语着,努力把那些黯淡模糊的画面转化为清晰可见的情景。就如同,在午夜的污浊梦境中醒来之后,坐在幽暗的房间大床之上,眼前一片漆黑,无声无息,无色无味,但影象却愈发清晰,似乎穿越漫长的时间与空间,恍然置身于童年或少年时期那些熟悉的场景里——有父亲、母亲、安娜和我的那些场景。

  我继续追逐着这些影象,它们虽然带给过我失落、痛苦、孤苦和淡漠,但同样也夹杂着温暖、平静、慈祥与希望。它们属于我,是我的一部门,也是安娜的一部门,同样也是在天国的怙恃亲的一部门。这些回忆组成了完整的我们,已往、现在、未来都市影响着我们。但是它们又如在一片雾霭之中,飘飘渺渺,可望而不行即。

  “您没事吧,陛下?”

  我抬起眼帘,看见尤金关切的眼神,桌上的细瓷茶杯中水波激荡,那是我手中的巧克力已不知不觉落入其中。

  “没什么。”我微微一笑,“只是回忆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我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可可香气与橘子茶混杂的味道芬芳而馥郁,让我脑海中那些若即若离的画面似乎变得更明亮了一点。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一种学说,”我对他说,眼睛却看着安娜,她的欢声笑语似乎在徐徐远去,“人的一生的影象,所有的影象——婴儿时的第一声啼哭、幼儿时的某一页绘本、老师授课的某一句谚语,乃至我们经历的每一件事,见过的每一小我私家——其实都生存在大脑的某一个区域里,无所不包,纷繁庞大,只是,我们很难叫醒这些甜睡的影象。”

  “这种说法很有趣,”尤金回覆,“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听说过。”

  “但是,我们也许能够通过某种机缘巧合的因素,偶尔重现这些影象。这种时机并不多见。在我看来,也许是某种特定的感受,通过刺激我们大脑中的相应感受中枢,在经由某些我们尚未发现的生物反馈机制,使甜睡于脑海角落里的零星影象得以重现。”

  “说实话,我听不太懂,”他老实地说,“但我很感兴趣。”

  “好比这个,”我端起茶杯,“这种巧克力与橘子茶混淆的特殊味道,让我回忆起了一些相关的往事,准确的说,让我回到了品尝同样味道时的那个特定的场景之中。”

  “是您与您妹妹童年时的往事吗?”

  “对,离开的十三年,也是您所说那些作为王储被教育培养的日子里的零碎琐事。”我用银质小勺轻轻搅动杯底,沉淀在底部的巧克力的棕玄色,与橘子茶的橙色交相融汇,化为某种发亮浅棕色的香浓液体,其外貌漂浮着白色的巴旦木果仁颗粒。

  我又喝了一小口,橘子沁人心脾的清新味道,伴着牛奶巧克力的香甜气息回转在我的口中,我闭上眼睛,平静而仔细地品尝着这滋味。这两种日常可见,习以为常的味道,混淆起来之后,似乎化为了一种人间难得的奇妙佳品。同时,我也感应影象里的某些工具变得越发清晰可见。

  我喝了第三口,咀嚼着细小松脆的巴旦木果仁,这种感受越发强烈了,我似乎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些无数孑立冷清又压抑着满腔忖量的一个平常的夜晚。

  那是意外发生后的第五年,我十三岁,安娜十岁。我已经接受正规、严格的王储教育六年,习惯于埋首于课程、文籍、文学艺术之中,当我陶醉于那些理性思辨或美学感受中时,可以使我暂时忘却骨血疏散的伤痛,和对魔法失控的恐惧。也许有朝一日我能用自己的意志力驯服桀骜的冰雪力量,那时我这样想着。

  安娜仍然会定时来敲我的门,上午、下午、晚餐后各一次,在她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物,或是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敲门的次数就会增加。虽然,那扇门从来没有打开过。

  我们唯一能看到相互的时候,就是偶尔家庭晚餐的那半个小时。早餐我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午餐时间父亲和母亲经常要接待外宾,以及在席间与大臣、贵族们商讨国是,他们偶尔会让我加入,作为以后处置惩罚国政的一项预演,但从不会让安娜一起出席,因为她头上那缕鹤发总会让我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举止失措;所以我们的家庭团聚只可能泛起在晚餐时,还得看怙恃亲有无此外更重要的日程部署。

  在这一周一次、或者一周两次的难得聚会前,我总是早早完成一切作业,穿着得整整齐齐,然后坐在房间里期待格尔达来通知我去餐厅。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气在距离安娜只有一桌之隔的近处,偷偷用眼角余光审察她。

  温馨的家庭聚餐,我总是满怀希望和热忱期盼着这一刻,我相信安娜也抱着同样的期待。但每当它真正来临时,我却经常是如坐针毡,有时甚至会提早离席回到自己房间。其原因除了那抹醒目白色的刺激之外,另有我可怜的小妹妹那热切的眼神。

  那时我就早已了解,安娜并不像她看上去那么无忧无虑、粗心马虎。在她最珍视的人面前——父亲、母亲,尤其是我,她那天真热情的外貌掩藏着一颗脆弱、敏感的内心。所以她从不会在席间做出让我为难的事,好比像对其他人一样喋喋不休,或者提出一些正常姐妹间很普通,但在我们之间却不行能的要求:一起练琴、一起画画、一起听同一个私人教师授课。她只会用充满热情的目光看着我,从我泛起,到我离开。

  虽然我那时只是一边听着怙恃的谈话,一边静静地、合乎礼仪地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险些不与她说话,同时只用余光偶尔视察她。但我知道,她的目光里带着对往昔亲密相处的留恋,对骨血亲人的亲近,对可能终未来临的美好未来的希望,和对品貌端方、学业优良、举止恰当的王储的敬慕。

  我无法长时间地面对那双眼睛。在我冷若冰霜的脸上,我畏惧自己心底真情流露会用一种其他人看不到,只有我和安娜能够理解的,秘而不宣的蕴藉柔情,向她送堕落误的讯号,让她认为与我接近是一种可以为之的事。这样会勉励她做出一些对自己危险的行动,好比突然之间的拥抱、牵手甚至亲吻我的脸颊,这些家人之间司空见惯的行为却会突破我的心理防线,给她带来难以预料的风险。

  我必须要保持与她的宁静距离,所以我不能给她任何体现,从而让她不会在头脑发烧时做出傻事。晚餐的气氛因此经常变得羁绊而紧张,安娜不敢与我搭话,因为知道不会获得回应,她只好与怙恃说一些每天的趣闻,她与怙恃的交流相对随和。怙恃也会同时对我们说话,而我只是习惯性地一边进餐,一边用简短的词语体现赞同或理解,我的行为早已不用意识来指点,它已经成为了一种牢固的程式。

  安娜敏感的内心,隐隐约约地知道她的姐姐因为一些不能言明的原因,不愿与她过长时间相处。为了让我与怙恃的相处时间能更多一点,她经常会提前离席。经历了聚会前的期待,聚会中的焦灼之后,最让我难以忍受的,就是看着她离开了。我看着她与父亲拥抱,亲吻母亲的脸颊,母亲也回吻她;我看着母亲温柔的双唇落在她稚嫩的脸上,这转瞬即逝的画面对我来说却像整个失眠的夜晚那么漫长;我看着与我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母亲的面容,想象着如果吻她的是我,我应该吻她爽朗的额头,照旧带着可爱雀斑的脸颊?我在思想上演练着这温馨的一幕,想象着用嘴唇来感知她的温暖,抚慰我孤寂的内心,似乎多演练几遍,在某一天它就会化为现实。

  然而,现实是,年复一年,我们仍然被那些有形或无形的障壁离开开,白底蓝花纹的房门是有形的,而心灵的墙是无形的。

  所以,影象中的那个夜晚,我仍然目送着她离开,然后例行公务地吃完自己那份食物,再远远地行屈膝礼离别怙恃。就像一个来到豪华盛宴,却饥肠辘辘地离开的旅者一样,带着满腔惆怅,走过一级级阶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记得那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回房间的路上,那些对往昔美好的忖量,想与家人亲密相处的渴望,另有对生而为王宿命的无奈,那些情感越来越强烈,侵蚀着我的心——如同远方城镇钟楼的钟声,白昼淹没在嘈杂中,在静寂的夜晚又鸣响在人们的耳边。

  而王位继续人的教育告诉我,这是一种人性软弱的缺点。我对痛苦的泪水充满着忌惮,认为哭泣是一种犯罪,有负于众人的期望。我应该克制情感脆弱的毛病,增强自己的毅力,以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及格的君王。

  正当我将那些伤感与忖量努力驱除出心灵时,我发现了房门前一个小小的茶杯,另有压在下面的一张便签。

  上面用我熟悉的稚嫩字迹写着,“亲爱的艾莎,我发现这种巧克力配橘子茶特别好喝,所以我想请你一起品尝。”

  多年以后,如同那些冰封的少女时代影象一样,我早已忘记了年少的自己其时的想法,和那杯茶水的美妙滋味。但现在,在我和安娜、乐佩、尤金的一越日常聚会之中,在我手中的巧克力无意间落入杯中之后,在我品尝到这多年前影象中的味道之时,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夜晚。我只需侧耳倾听,就能十分清楚地听到自己其时的哭泣之声。

  在那个时刻,我本应感应兴奋,因为我以为已被我的冷漠所摧毁的姐妹之情,还在悄悄滋润着我的心灵;我以为我在她头上绘出一道白痕,也让她的灵魂中长出一缕苍老的华发,但她却无时无刻包容着我,牵挂着我,温暖着我日渐冷漠的心胸。我啜饮着那杯甜美的茶水,和着脸上咸涩的泪水一起吞下,想象着她美丽的脸上带着感人的深情。同时我也庆幸我的怙恃不在,她也不在,否则怙恃会为我伤感的同时,为被寄予厚望的我如此软弱而感应失望;而她也会被我的伤心所熏染,在她快乐纯洁的灵魂上蒙上一层阴郁的影子。

  我回忆着如水年华中的往事,徐徐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灵魂却飞回到了那个夜晚,陶醉在其时的心境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来,眼前三小我私家关切的目光注视着我。

  安娜和乐佩停止了相谈,和尤金一起,凝神静气地听着我的讲述。

  我看向她的脸,她湖绿色的眸子里激荡着和那晚一样的深情。

  “艾莎。”她伸脱手,握住我的右手,“没想到,这件小事你记得这么清楚,听了你的话,我也似乎回到了那天晚上。”

  “安娜,”我努力给她一个温柔的笑容,“谢谢你,那杯茶真的很好喝。这句话我本应其时就对你说。”

  “没关系。”她也回以我温暖的微笑,“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握住她的手,相视无言,许久之后,我转头看向乐佩和尤金。

  “现在,我尊贵的客人们,相信你们已经了解到了,作为王位继续人的经历,并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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