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婳师太缄默沉静无言，凝视着张子瑜许久，淡漠开口说了两个字。
孽缘。
此时的昏暗天空已然翻起一丝鱼肚白，破晓的晨光撒向大地，灰蓝的光线中，合肥旧城的城墙和街道被一片白茫茫的昏暗余烬所笼罩。
晨风轻拂，卷起满地厚厚的飞灰，这些飞灰飘向天空旋即徐徐下落，在这六月的三伏天清晨，似乎下起了一场黑雪。
大街上横躺着无数昏厥的黎民、士卒，不少照旧宛城的铁骑，有人陆陆续续醒了过来，这一幕令几名女门生颇为受惊。
“师姐，这些人为何没死？”一名女门生凑近黄飞双低声问。
“据古籍纪录，开天大阵历来都由修道境界高深莫测的修士设下，想必……”她望向城中那口古井，想起那名赤着上身，行走在蓝光深夜的中年男人，平静地说，“设阵之人修为境界太低，这才不足以支撑大阵吸收更多的生祭，否则这天门怕是早破了。”
“原来如此……”前者名顿开颔首。
“这么说本将照旧受上天眷顾不成？”一声嘶哑的声音，突然在大街上回荡开来。
所有人闻声，转头向大街上望去，霍然发现人群中已然有数人爬起身，说话那人满身上下随处都是血污，身上披着的漆黑铁甲粘着厚厚的余烬。
魏方，张子瑜认出了他的模样，没想到今夜如此浩劫席卷合肥旧城，他更是多翻设下战略、圈套，照旧无法将他逼入绝地！
此时除却逐渐苏醒的黎民，更有无数名宛城铁骑已然苏醒，这些都是从北境战场杀出来的老兵，意志和反映极其敏锐，在苏醒的那一刻，手中的钢刀就已经被握紧！
“没想到，没想到，数月前我虔心前往雨潭山造访道门仙人，虽不得愿，而如今遭小人陷害深陷死地，照旧仙人脱手相助与我，老天有眼，我魏方，命不应绝！”
魏方重重咳了几声，粗鲁地吐出嘴中的余烬，然后抬脚重重踹了踹身下的几名铁骑，将其踹醒后，抬头看向云婳师太，拱手狂笑说。
“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云婳师太未曾回覆，就是连正眼都没看他。但是魏方绝不在意，继续说。
“仙人适才所言，本将听的明白，这世俗的事，你们修仙的人管不着，究竟有规则。”
他说着环视左右神情迷惘，但警惕地凝视雨潭山一众女门生的宛城铁骑。
“如此甚好，仙人们考究规则，而本将也是明事理之人，这一夜，你们两个……”魏方钢刀一指寒裳怀中抱着的云之帆，厉声说，“另有那个小兔崽子，出鬼主意害老子损兵折将，如此血仇，本将如若不报，那即是不符这天下的规则，兄弟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是！！！”
一众铁骑闻言，眼眸一凝，似乎于迷惘中寻到了目标，立即齐声厉啸。
“兄弟们瞧好了，他们此时已无战之力，我等有老天爷看护着，才得以浩劫不死，所以我们不能辜负了老天爷，得把这些杂碎千刀万剐，才气慰问死去兄弟们的在天之灵，是也不是？！！”
“是！！！”
魏方钢刀一甩，空气中余烬长卷，他迈开法式，率先朝着尤鸿轩走了已往，同时口中高喊说。
“仙人，这人你庇不庇？！”魏方一边走，手中钢刀指向无名怀中的尤鸿轩！
“俗世恩怨，与我多说无益。”云婳师太侧头看向张子瑜，淡漠地说，“你等自行了结。”
“哈哈，如此甚好，仙人放心，这条恶龙就由我魏方替你宰了！”魏方放声狂笑，脚步骤然急了几分，同时手中钢刀高举而起，猛然斩落！
噌！
无名抬剑格挡，但是今夜他险些不眠不休，于夜幕前夕掩护尤鸿轩血战沙场，后夜更是迂回折返于城头，力敌莫高歌，此时可算是精疲力尽！
而魏方却相比无名要精神丰满许多，这一刀势鼎力大举沉，携着劈山斩石之威，猛然斩下！
咔嚓！
火星迸射，无名为了护住身下的尤鸿轩，硬生生挡下这一刀，但是那刀余势凶猛，竟然直直压着长剑向下一沉！
尖锐的刀口终是落在无名的肩上，随即陷入半寸，黑衣间皮肉绽开，一道平整平滑的伤口外露，鲜血汲汲而下。
“魏方，你趁人之危！”统领拖着疲惫的身子，一瘸一拐地冲了已往，即便如今他身受重伤，但照旧拼着最后一次气力举起钢刀，砍了已往！
“又来一个送死的！”魏方狞笑一声，手中钢刀一抽、一撩，一声震响，巨大的攻击力令两人同时向后倒退数步，但是统领这一刀登时令其自身的伤口撕裂开来，原来凝固的鲜血霍地横流淌落。
数十名铁骑迅疾跟上，手中钢刀寒芒乍现，一团肃杀之气骤然密布场中！
面对黑压压一片苏醒过来的铁骑，统领独自一人守在无名身前，他手中钢刀舞做乱风拼死反抗，但照旧在顷刻间被力压倒地。
满身上下伤口数百道，短短几息之间将他染成血人。
“兄弟，内疚，我怕是……不行了。”统领死咬牙关，强忍疼痛。
“无妨。”无名冷声回应。
“都是快死的人了，就别装模作样撑男人，这合肥旧城老子收了，你们呀，下阴曹去见阎王吧！”
魏方狂笑着举刀迫近，他的身后更有无数名铁骑，从人数上看仍有数千之多，而张子瑜麾下的轻骑大多都已跳进火海，化作余烬。如今只剩统领一人。
而尤鸿轩麾下的步卒铁甲也在前夜死伤过半，加之后夜，开天阵的蓝光诱惑，现在余下的竟只有寥寥七十人。
可他们都已无力再战，因为杀戮之心经过一夜沉眠，血都冷了，现在气势全无，反倒缄默沉静眺望，似乎对命运已然做出选择。
从雨潭山云婳师太不愿加入凡尘之事开始，尤鸿轩和张子瑜就已经走到头了。
张子瑜将落寂的目光，转向被寒裳抱在怀中的云之帆，缄默沉静了许久，突然挤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至少昨夜殿下为我入了城，未曾负我，而我入城亦为你而战，今生誓言，未曾违背。”张子瑜微笑苦涩，眺望远处漫天云霞，徐徐颔首，说，“知足了，如此足以。”
城墙此时响起了阵阵慌忙的脚步声，几十名黑甲铁骑奔赴城头，要结果了张子瑜的性命。
张子瑜没有转头，只是凝视着清晨浓厚的云霞，徐徐吐出一口浊气，闭上了双眼。
呼呼的风声掩耳吹过，云之帆虚弱地强撑眼皮，看着城头那逐渐迫近张子瑜后背的刀锋，登时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的呼吸停顿在这一刻，明亮的眸子似不敢相信，看着西城头那尖锐的寒芒映着清澈的天光，一闪而过。
他，闭上了眼，不敢再看了。
嗡！
就在这时，一道弓弦清肃声响过云间，紧随着一声铿锵金鸣骤然响起！
“少爷，大头来了！！！”
如欲撕裂天地的炸雷呐喊声从城外传荡向城头，那一箭精准无误地击在宽厚的刀背上，钢刀位置一歪，掠过张子瑜的身后，一缕发丝飘落，他唇齿微颤，徐徐睁开了双眼。
他回眸，望向身后，看清了一匹马，一小我私家。
那人身披轻甲，随着战马飞跃，身子起伏之间，极其利落地弯弓搭箭，又是一声清啸声划过，尖锐的箭簇洞穿一名铁骑的脖子，尔后一挥缰绳！
“驾！”
轰隆隆，大头只身孤骑，满头大汗敦促战马，铁蹄踏的黏滑泥点飞扬四溅！
而他的身后不远处，另有一队身披红甲的轻骑正在飞跃，随着前队渡过山坳，徐徐露出了规模足达千骑之上的身影。
“全军冲锋！！！”一声厉啸，身着盔甲的申屠义高举钢刀，粗脖间青筋乍现，杀气腾腾。
“怎么回事，那边来的骑兵？！”魏方震惊之下嘶声咆哮。
“将军，那是方图麾下戎马，小人瞧见方图了！”一名立足城头的铁骑凝眸眺望，随即高喊。
“方图这小人敢回来与我一战？不行能，昨夜他被本将追的逃入大山，麾下皆是骑兵，战马如何爬山？！”魏方似不相信，接连退步，面上露出怨毒的恼恨神情。
“将军，方图未曾骑马，他被绑在一匹马上跑！”那名铁骑回声应答。
“什么？！”魏方眸子圆睁，眉头紧蹙越发不解。
大头飞骑似电，奔入城内立即背上弓，铿锵一声抽出钢刀立即直直冲到尤鸿轩身前，一刀劈下，将一名嘶吼冲来的铁骑砍翻！
“大头，救世子殿下！”统领伏身伸脖，声撕欲裂呐喊！
大头眼尖，敲出统领已然无力起身，立即催动战马飞跃，大手一伸！
无名立即抬手，下一刻抱着尤鸿轩被大头一拽，两人上了马背，战马登时嘶鸣一声，响鼻声也重了不少。
可大头就在这紧要关头突然拽过无名的手，递出缰绳的瞬间就翻身而落，在地上一滚就急冲冲地朝着城头飞驰！
“掩护好你的主子，我去救少爷！”大头边跑边喊。
无名默然无言，他深深看了大头一眼，立即回眸紧握缰绳，用力一打，战马跑过半场，朝着城外飞驰而去。
这一波周折，城外的两千轻骑已然直直奔入城门，申屠义首当其冲，钢刀挥舞成风，人挡杀人，汲汲鲜血如瀑撒过，染红了千年古城的大地。
而起身后的轻骑更是憋屈忍耐了一夜，如今大战开启，登时如疯狗般突入人堆！
钢刀挥舞，刀锋破空，鲜血飞洒惊醒了浑噩的晨昏！
两军作战，轻骑在宽阔的街道游击奔走，不用片刻，魏方麾下铁骑登时被杀的七零八落，四散逃窜！
“难道是天要亡我？！”魏方怔怔地环视身旁的铁骑，那些苏醒的黎民都已被这血腥局面吓地躲入两侧衡宇。
面对这一双双恐惧的眼睛，魏方顿觉内心浮起一丝凉意，那种酷寒的感受是看到希望，转而失去。
最终陷入绝望的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