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风城,蝉鸣盈盈,张府屋檐上悬挂着灯笼,火光微微摇曳,府内下人的屋宅内,大通铺上呼吸声时起时伏,桌肮亓油盏还冒着一小簇火苗,弱小的灼烁照在秀珠的侧脸上。
她的目光注视着脚下的木盆,盆中的热水冒着蒸腾的热气,水波中反照着她脸庞上的担忧。
洁白的脚前后微微甩动,水波泛起波纹,原来清晰的面容也逐渐模糊。她发了好长的呆,直到脚下的水变凉才回过神。
之后她擦干脚,穿上绣花鞋端起木盆,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去倒水,在踏出房门后,她特意压低法式所带来的声响,带上房门时,特意望了屋内熟睡的众人一眼才移开。
可等她放下心转过身,突然发现一道阴影正将她完全笼罩,身前赫然是一小我私家,她登时吓了一跳。
“呀!”秀珠轻声惊呼,来人也被这声召唤吓地弓起肩膀。
“是我。”来人压低声音提醒,月光照在他的脑后,但秀珠从行动和嗓音上,立刻分辨出这人赫然是大头。
“你怎么在这?”秀珠压低声音说,随即侧头紧张地撇了门内一眼,确认没惊扰到熟睡的众人后,拽着大头的胳膊直直走到院内才停下。
“我……我……”大头犹犹豫豫地支吾两声。
“有屁快放,这都深夜了,你一个大男人进女宅院子,当心被打更的看到,把你当花贼抓去报官!”秀珠吓唬他说。
“我有话跟你说。”大头眉头紧蹙。
“啥事?”秀珠疑惑地看着他,随即又是侧头前后左右警惕地环视一圈,片刻后看向大头的腿,担忧地问,“腿没事了?”
“没事。”大头木讷地挠了挠头,随后低头看着自己的鞋上的破洞,大脚趾耸动了一阵,低声说,“我得出城。”
“啥?现在出城?你疯了?城外随处喊打喊杀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外面在打仗,你去干啥?”秀珠紧张地看着他说。
“小帆出城了。”大头抬起头,神情严肃而郑重。
“他……”秀珠惊疑之下呼出了声。
“少爷的命令。”大头打断她的话,随后又是挠头,低头说,“我也得去。”
“少爷说的?”秀珠蹙眉问。
“不不。”大头抬头忙摆手,支吾了半晌,咽了口唾沫说,“我、我自己想去。”
“你!”秀珠立刻瞪起眼,面上浮现出怒意说,“你也要去打仗?!”
“你别急呀,早年我和小帆另有少爷他们,不就在北境天天打仗吗?这你都知道,如今……”大头慌忙解释。
“如今你在这,张府、吴郡、江东,你是酒楼伙计,打啥打?为啥打?有什么好打的?好好挣银子过日子欠好吗?你是不是傻?!”
秀珠气的一把甩开大头的胳膊,气冲冲地迈开法式,沿着鹅卵石铺砌的小道,直直走向院内的花园。
此时的明月皎洁,银辉撒下的朦胧荧光似乎照透了百花的花瓣,那种种淡雅的七彩荧光如百道剪影花式,反照在院内小湖的木桥上。
秀珠此时心情很乱,丝毫未曾注意脚下的美景,只是走上木桥,身后响彻着大头急遽追随的脚步声。
“站住!”秀珠顿足转身,裙挥舞起,她神情气愤地指着大头,喝止说,“你别过来。”
“我……”大头乖乖停下脚步,尴尬地看着桥上的秀珠,张了张嘴,缄默沉静半晌说,“小帆是我兄弟,我那票兄弟全去了,我总不能呆在城里躲着吧?”
“他们都是你兄弟,那我呢?你想过我吗?”秀珠抬起下巴质问。
“我这不是来跟你商量吗?”大头面色为难地说着,抬脚正要上前。
“站住!”秀珠喝止,大头立刻颤巍巍地缩回脚。
秀珠走下木桥,沿着小湖的岸边渡步,大头又不能过桥,只好急步朝着秀珠前进的偏向跟进,两人隔着湖岸走,一边走一边争执。
“你为了兄弟可以掉臂我?!”
“小帆子为了帮我、帮你,支付的几多?我欠他的。”
“你欠他的,难道要拿命来还吗?!”
“只是出城杀敌,杀完敌我就回来娶你呀。”
嗒。
一声清脆脚步声停止在原地,秀珠侧头望着对岸的大头,面上的恼怒多了一抹娇羞的红,似乎恼怒和喜悦同时交织在一起。
“你一个酒楼伙计,一月就一两银子,小姐送我的玉花簪子就值四十两,你拿什么娶我?”秀珠的语气带着质问,但也透着担忧。
“我……我……”大头愣了半晌,口中的我重复成一段长长的支吾声,终于似兴起勇气,咬着牙梗着脖子说,“我能挣!”
“你能挣?放屁!你挣的全进赌坊了!”秀珠怒容满面,迈开脚步直直地向前走。
“诶,我立誓在也不进赌坊了。”大头急遽追上几步呐喊。
秀珠闻言脚步忽地一顿,脚步随即慢了下来。
大头见此面上的焦急转为疑惑和担忧,他看着秀珠走在前头,他侧头望着慢慢的跟,小湖的前方是一片辽阔的湖泊,水流通向不知处。
两人在相互的对岸走的好慢好慢。
庞大的两颗心在无声的倾诉。
在假寐和现实之间为难。
相互也许都在等……
等对方勇敢。
许久,秀珠顿足在原地,大头也停下,两人无话,四周的蝉鸣嘹亮,但是随着天空的一团厚云遮住明月,蝉鸣也紧随着小了许多,四周在骤然间恢复了寂静。
“你要去,便去吧。”
秀珠怔怔地看着湖岸边的一朵小花。
这朵花虽然长在河岸边,却不知为何茎叶微卷,花瓣更略显枯黄,可能是旁边的大树和杂草夺走了大部门的养分,它的美丽被倦怠了,也可能是种花之人忘了,它便被遗弃在世界的角落。
“我……”大头沉吟般地轻吐,声音不大不小的传向对岸,话语中的犹豫令秀珠焦躁不安。
“走啊!”秀珠似生气般地低喊。
“那……”大头望了她许久,低垂着头,心灰气丧地颤声说,“我走了。”
大头默落地转头,迈着青草地徐徐地走,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院子中。
湖泊寂静,秀珠突然蹲下身,细心地看着小花发着怔,许久之后才开口轻声说。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总是被爱着自己的人忘了?”秀珠抬指微扶着小花的娇柔花瓣,低垂的眼眸神色黯淡地喃喃,“就像天忘了你,而我放走了他,你说,我们是不是都太倔了?”
花没有回覆,四周寂静无人回覆,蝉不会回覆,天也不会回覆。秀珠似乎陷入这个问题,越是思虑,越是惆怅。
庞大的情绪五味杂陈地压在心头,她突然很忏悔,为什么要放大头走,女人最大的本事是锁住一个男人的心,可她却因为一时气愤而放弃了多年锁在手心的男人。
她忏悔地抬起头,想去看看月亮洁白的光慰藉自己,可是乌云遮住了月亮,天空漆黑一片。
她似乎惊醒般侧头望向对岸,那个原本神情担忧的人也走了,是她放走的,可她忏悔了,她甚至想大叫让他转头,或者跳入湖中呼救,满心期待那个爱了她多年的男人能急急遽赶回来救她。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奢想。
一滴滚圆的露珠突然落在娇柔的花瓣上,滴答一声,沿着茎叶滚落。
下雨了。
湖泊无波无澜,天空也未曾滴落雨水,这滴露珠不是来自天上,而是从秀珠的眼眶中流出,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小花的花瓣上,似乎试图滋润它的生命。
她无声啜泣着,小花摇摆着拍打她的手背,似乎在慰藉她。
滴答。
湖面传来清脆声响,一丝涟漪荡开,随即滴滴答答的轻响声突然在湖面传开,那是雨声,是雨珠正在落入湖中,漆黑的天空似乎在现在读懂了她,为她的心情降下了一场实时雨。
她原本无声的啜泣,此时有了雨声和徐徐嘹亮的蝉鸣,她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和警惕,放声大哭。
而就在这时……
“我一定回来,秀珠,回来我就娶你,好欠好?!”
呐喊声穿透了雨声,秀珠蹲在雨中,雨水打湿了她的面,发丝凌乱地遮住半张脸颊,她站起身侧头望去。
那个爱着她多年的男人正站在湖泊的对岸,神情焦急而期待地望着她。
雨中,两人对望,过了很久,秀珠似乎鼓足了勇气,张口带着哭腔高声喊。
“好!”
大头紧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黝黑的面容挤出以往那般憨厚的笑。
“那你会等我吗?”大头满怀期待地问。
秀珠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张嘴正要呐喊,可此时突然吹来一阵莫名的强风,呛的她口中的那个字骤然消散。
大头笑了,笑的真诚而热情,心情似乎画上了一道雨中彩虹,他的耳朵虽然没有听到那个字,但是心里听到了,这对于他已然足够。
大头转身离开了,心满意足的迈开法式。而秀珠则是静静地注视着雨中的那个瘦长背影,穿过大树之间,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她望了许久,随后蹲下身,温柔地用掌心护住小花的花瓣,轻声喃喃。
“你看,天想起你了,雨水照旧你的。”
她怔怔地望着深夜湖泊中的涟漪,微笑着续上一句。
“他照旧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