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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寇后志

第十六回 云令郎百骑下惠州 庞老儿孤军陷恶溪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7769 2023-11-19 10:41:41

  诗曰:

  人生在世莫逞强,怀才未可尽恃长。

  冉闵廉台空遗恨,武王绝膑死他乡。

  毕露锋芒毙身命,胜天半子剩悲惶。

  当日鼍龙今日事,掩卷唏嘘叹一场。

  话说唐猛得知全家灭门之信,惊得立时昏死已往。公共顾不得看信,慌忙揪头发,掐人中,弄了半个时辰,方徐徐的活转来。唐猛目眦尽裂,咬牙切齿道:“我唐猛今生不杀尽梁山贼寇,誓不为人!”众人携书来看,见上写着唐家遭灭门,断壁留下梁山名号等事,刚刚晓得原委。欧阳寿通道:“莫不是盐山残贼所为?”云天彪道:“或许另有其人,亦未可知。此事天人共愤,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唐猛告道:“将军,非是小人不尽力。如今全家惨死,不知凶手,小人已是力乱神昏,在此无益,乞请回乡查个究竟。”天彪道:“贤弟,非是云某不允。只是我等奉旨出征,若无诏旨,不行擅离。贤弟且节哀,后续征讨之事,无须随军,可暂留连州休养。待我先行修书奏明天子,彻查此事。待讨贼告捷后,贤弟随我一并回京,再作区处。”唐猛无奈,怏怏而退。当日只觉神思倦怠,云天彪派人用暖轿送唐猛回连州安歇。

  越日,云天彪、欧阳寿通引兵离了鹿鸣关,直奔连山。城内众贼听闻梁得宽、罗帼瑞死信,将信将疑。及亲见官军挑起二人首级,人人丧胆,皆无斗志,便开城出降。云天彪好言抚慰,出榜安民。急上奏都省,请派官员前来交割。不上数日,局势已定。云天彪、欧阳寿通引兵离了连山,回到连州,计议南下增援云龙等人。

  看官,这数月之间,云龙等胜败如何?原来自那日分兵,李珙、云龙等引兵南下,直奔循州。不日到了嶅山,只见那山峻耸秀丽,如围屏列戟。高五百余丈,上有瀑布悬流,注入三龙潭。傍有一湖,湖心上有一寺院。哈兰生见了,叹道:“天下竟恁般小,那年收复莱芜,哈某于城北嶅山曾生擒贼人史进,不意此地也有个嶅山,景色却与莱芜大异。”众人叹息。刘慧娘道:“此处甚是险要,因何不见半个贼兵?”李珙道:“那守循州的乃是刘花三手下副贼李无对,此人颇有韬略,十分谨慎。往日我与他交手多次,互有胜负。上月他闻知天兵来讨,将戎马都退入城内去了,想是要负隅顽抗。”云龙道:“循州形势如何?”李珙道:“此去南三十里,即是循州。城高池深,易守难攻。那伪丞相李无对统领两万人马,手下贼将袁景达,外号驮碑鼋,手执一百斤石锤,悍勇异常,伪受定国上将军之职。另有一副手何彦呈,乃是本处富户身世,因献钱粮于刘花三,获封伪职。生有六子,乃是何常、何远、何求、何曾、何定、何乐,皆粗通武艺,同为爪牙。”慧娘道:“如此说来,此城不宜强攻。”便教行军,离城二十里下寨。

  是夜,李珙、云龙、刘慧娘即是大帐商议军情,忽听营外鼓噪。出帐看时,竟是贼兵劫寨。火光影里,只见一员贼将,面如锅底,手执石鎚,左冲右突,无人能挡,正是袁景达。云龙正要上前,早见哈兰生舞独足铜人、风会抡大砍刀迎住,其时三将转灯般厮杀,那袁景达全无惧怯,越战越勇。却见官兵四面围拢来,情知有备,只得挣脱二将,引兵退走。众将待要追时,刘慧娘止住道:“天已昏黑,恐贼人诈败设伏。”便令严守营寨。一宿无话。

  越日天明,众人商议,点起戎马,将循州城三面围住,只留南面。刘慧娘传令硬攻一番,但见城上城下枪炮之声,乒乒乓乓,震天动地。这边官军攻法十分勇猛,那边贼兵守法亦十分严密。李珙、云龙督令官兵,接连攻了七日,那城楼雉堞,虽然也攻坏了数处,怎奈李无对守御得法,随坏随补,期间又遣兵将出城厮杀,幸官军早有备防,贼兵不得自制,两下拒住。

  那日天晚,众将聚于营中议事,云龙问李珙道:“这循州果是难拔,不知贼人别处形势如何?”李珙道:“刘花三盘踞潮州,接报说梅、惠二州乃是贼将雷应春、上官义扼守,此二人皆有勇略,却不知备细。”众人听了,都心中焦急。是夜,众人散去,云龙忽想到那日贼兵劫寨时,曾捉得几个俘虏,便唤将俘虏带来,又审了一番,也无甚收获。独自在帐内细看舆图,蓦然动念,急唤心腹兵士过来,穿了贼兵衣甲,分投梅、惠二州打探消息。

  不外数日,那心腹先后回来,一个道:“梅州守贼,名唤雷应春。因把女儿献与刘花三,伪受国师之职,部下有五员上将,尽是绿林丛中身世,勇不行当,外号五通神,俱封都统制之职。一个叶从龙,号烈通神;一个张应高,号雄通神;一个苏作虎,号力通神;一个景臣豹,号文通神;一个吕成能,号武通神。皆广南海丰人,俱会水战。闻得天兵到此,正打造战船,意图顽抗。”另一个道:“惠州贼将上官义,与刘花三是结义兄弟,又是同乡。原是舡夫身世,能挽得七八十斤硬弩,使两柄水磨钢挝,各重三十六斤,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君。现伪受镇国上将军之职,同四员伪指挥使共守惠州。一个刘黑虎,一个祖虬,一个吴可成,一个水顺流,俱惯使钢刀,颇有勇力。如今上官义引刘黑虎、祖虬二将,正在罗浮山与广州知州陈中复交战,留吴可成、水顺流领二千人马,镇守惠州。”云龙听罢,喜道:“天助我也!”

  其时去寻刘慧娘并众将,说道:“行军之道,上策在谋,其次在勇。如今循州久攻不下,打探得惠州贼将上官义被牵制在罗浮山,城里只有两个副贼,都是一勇之夫。如今分出一半贼兵扼守城外要路,余下的都聚在北门。惠州城西南角有一飞鹅岭,离城不远。可暗地里潜兵前去。如此如此,定可破贼。我素知那惠州是个殷富地面,蒙天子诏,去年赐名博罗郡。若打破了,不惟剪贼羽翼,亦有益军粮不少。”慧娘道:“此计虽奇,却是兵行险着。”云龙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教风二伯伯与我同去,可保无虞。”慧娘道:“既然如此,可再令急脚递将书信传与陈中复,令他牵制贼兵。待收复惠州,前后夹击,可获全胜。”众将称妙。毕应元道:“惠州一路,既已定下。这里不妨再分一路兵,攻取梅州。若能告捷,则可与惠州自西、北两面夹攻潮州,渠魁不日可擒。”慧娘称是。当日计议已定,李珙、刘慧娘、哈兰生引兵两万,留下围攻循州。风会、云龙引一万戎马奔袭惠州,毕应元、庞毅、闻达引一万戎马攻梅州,不在话下。

  且说风会、云龙一路,昼伏夜行,投惠州来。行至半路,远远见贼军哨探经过,却未发现官军。待哨探去远,云龙对风会道:“兵贵神速,一旦露泄,大事去矣。小侄先率精兵百人,星夜前去,先取惠州城池,伯伯引大兵随后接应。”风会道:“只带百人,恐临阵时,人手不足。”云龙道:“人少不济事,人多惹打眼,百人正好。昔汉末甘宁百骑劫魏营,如入无人之境,毫发无损,贼子何足道哉!”风会听罢,笑道:“真乃虎父无犬子!贤侄文武全才,胆识过人,子仪叔若泉下有知,亦当无憾矣。”

  计议已定,云龙挑选百名精锐,准备起程。众人面露惧色,云龙奋然道:“我非急功冒进者,此行乃是奇袭,故百人足够。诸君若计死生,怀疑惧,我当独往。”那百人见云龙如此说,方释去疑惑。云龙教置酒与百人痛饮一会,令各带利刃,身藏焚烧之物,携了长枪及预造下的软梯,敏捷前行。

  到得惠州时,正是十二月末天气。月尽夜,星斗无光,正利潜伏。云龙心中默祷,引百人绕城而走,悄悄地偷过飞鹅岭,直抵城南,潜伏一日。越日正是元日,到了晚上,月色胧明,城内张灯结彩,庆贺新春。云龙在前先行,百人随后而进。近城时,听得北门一带热闹欢悦,南门却悄无人声。云龙喜道:“天助我也,贼人只道我等打北边来,故以重兵守之,真是庸人见识!”军士都喜。云龙令把软梯搭上城墙,那城却不甚高。云龙在前,众军士鱼贯而上。适有两名巡城贼兵,见了官军百人,正待逃走,云龙眼快,刀光闪处,两道灵魂离人世,一对恶鬼赴阴司,早已了账。云龙先分五十人下城,去夺开南门,自领五十人奔至城楼。那城楼里,只有二三十人驻扎,吃云龙等一刀一个,尽数往谒阎罗殿上去了。

  南门既破,云龙尽领百人直杀奔城里,分头在各要道纵火。那贼将水顺流正在州衙,闻变奔出衙来,正巧云龙人马冲到,马踏为泥,众军士呐喊鼓噪。官兵攻破南门,水顺流战死之信传遍街巷,黎民拥儿抱女,寻子觅爷,争相逃命。官军百人个个奋勇,各处冲突。那吴可成听得官军攻进城内,吓得三魂悠悠,七魄杳杳。黑夜里,正不知官兵几多。但见火光冲天,喊声震地,吴可成愈加惊惶。

  忽见水顺流手下奔至北门,请兵御敌,吴可成略定一定神,方令五百兵寻官军接战,又遣人出西门速去罗浮山求援,余下戎马都留守北门。分拔甫定,忽闻城外喊声大震,却是风会杀到。吴可成在城楼一望,见官军追着百十名败兵,直扣北门。贼兵见了,皆无心恋战。此时云龙亦领着众人,杀到北门,前后夹攻。吴可偏见了,急引兵下城接战。云龙见贼兵围住一人报说,料得那人即是吴可成。火光影里,急弯弓搭箭射去,正中吴可成右臂,从马道台阶上滚落,众兵上前,乱刀砍死。云龙乘势杀了一阵,余下残兵一哄而散。云龙不去追赶,先抢开北门,引风会大队进来,方分兵据守各门,搜捕残贼,出榜安民。当日午时,城已大定。

  且说广州知州陈中复引统制俞向、朱桢、霍迪引兵欲收复惠州,于罗浮山为贼将上官义所阻,双方相持已半载有余。官军数次猛攻,怎奈罗浮山形势险要,更兼上官义智勇兼备,久攻不下。上官义只道扼住罗浮山,惠州便万无一失,不意那日与刘黑虎、祖虬在山上饮酒,忽接到惠州紧急之信,惊得杯箸坠地。刘黑虎、祖虬道:“本州不容有失,不如敏捷回去。”上官义道:“只可悄悄而行,恐官兵觉察。”便留祖虬守寨,自与刘黑虎趁三更时分,悄悄下山,望惠州而去。

  那陈中复先已接得李珙等消息,派人日日监视罗浮山。那日察觉山上异动,大喜道:“事成矣!”便尽起军马,引三名统制官,杀上山来。那祖虬拼死反抗,怎奈手下已被抽走泰半,更兼官兵探得虚实。支撑不住,吃官兵攻破寨栅,祖虬投火而死。陈中复便令俞向、霍迪二将引兵五千先行,追袭贼兵,自与朱桢随后接应。俞、霍二将迫切下山,赶过二十余里,火光影里,望见上官义亲自断后,贼兵望东狂奔。二将急赶,戎马混战作一处。忽见斜刺里一彪军马冲来,大喝道:“上官义在此!”原来上官义望见罗浮山火起,料官兵必来追赶,因此教小卒穿了自家衣甲诱敌。其时霍迪吃了一惊,手忙脚乱,被上官义一钢挝打得头颅破坏,死于马下。俞向舞刀来战,斗无三合,又吃上官义打折右臂,跌下马去,狼狈逃走。贼兵重复翻身,大杀一阵,官兵折损千余人。上官义心忧本城,不再延误,引刘黑虎急望惠州而来。

  破晓时分,行到惠州西门。见城头已充满官军旗帜,云龙端坐城头抚琴,正操一段《回去来辞》,晨光直照上城。众贼兵见了,惊愕不已。上官义见了,指城头骂道:“黄口孺子!只会放刁使诈,敢下来同我并三百合么?”云龙听了,抚城笑道:“丧家之犬,不夹尾偷生,还敢到此放肆。你既活得不耐烦,小爷今日教你就在城下领死。”说罢,便与风会开城迎战。其时云龙独斗上官义,刘黑虎敌住风会。斗无数合,风会卖个破绽,放刘黑虎一枪刺来,一刀削去半个天灵。那边云龙与上官义战到二三十合,徐徐气力不加,刀法散乱。风会见了,骤马抡刀,前来夹攻。上官义怒气冲天,力斗二将,不落下风。怎奈手下贼兵见本城已失,皆无斗志。又见官兵围拢来,纷纷作鸟兽散。上官义情知不是势头,大吼一声,撞透重围,投东去了。风会、云龙追杀一阵,收兵而回。

  且说毕应元、庞毅、闻达一路,引五千兵望梅州进发。那日到了兴宁县,只见一条大江隔住去路。问土人道:“此是兴宁江,东连梅江,直通梅州。”毕应元与庞、闻两个道:“探报说梅州守将雷应春打造战船,想肯定于水路严防。我等如今缺少船只,且不通水战,如何是好?”闻达道:“水战之事,闻某倒略知一二。”毕应元、庞毅道:“往日却未曾听将军说起。”闻达道:“小弟祖贯莱州掖县,生长海边,颇知水性。年轻时访师学艺,曾向云招讨之父云威学过刀法并水战之策。厥后投军,曾在西川峡江讨贼有功,方转升做台甫府都监。”毕应元、庞毅惊喜道:“原来如此,如今贼人于水上占优,将军可有良策?”闻达道:“水战之法,概略有六,一曰修造战舰,结实为要,巨细制度,务期合式;二曰一切槓椇,皆宜齐备,敝者修整,缺者补完;三曰铳炮火药,如法制造,是非器械,一一铦利;四曰士熟风涛,善操舟楫。演习火器,人精一艺;五曰选择舵工,占验风色。夺踞上风,冲犁攻击;六曰多设哨探,严督瞭望。风雨雪夜,侦防加谨。能此六者,以战则胜,以守无失。如今贼人虽有坚船,却不见得精通水战。若能探明形势,运用良法,破贼并非难事。”

  当日三个商议,毕应元、闻达在兴宁县左近拘刷船只,准备迎战。庞毅领兵一千,绕北路渡蕉岭偷袭梅州。临行前,毕应元嘱咐庞毅道:“兄长此去,万万小心。”庞毅道:“贤弟不必担忧,此等鼠贼,奈何不得愚兄。”其时洒泪而别。

  只说庞毅引兵,一路沿兴宁江北行,到了尽头,又折向东,过了平远县。那日天晚,行到石窟河,劈面即是蕉岭。庞毅等行了一日,口渴难耐,便于河滨取水造饭。庞毅见河滨一处大林,林木森森,内有一小径。便直入去,走过数里,忽见现出一个乡村来,别有一番天地。有诗为证:

  鸡犬桑麻井市连,云霞掩映舍庐边。端然好个清幽世,别是乾坤一洞天。

  庞毅见是白昼,十分惊奇,行到村中,见许多耄耋老人,须眉皓白,形貌苍古,却都腿脚灵便,行走自如。内中一个见了庞毅,上前问道:“客人面生,因何至此?且到敝舍,少待一茶。”便请入屋内坐下。庞毅问道:“老丈高姓?这里是甚么去处?”老人道:“我这里与仙境隔邻,名唤斗鸡村,只有两姓。劈面姓庞,老夫这里姓钱,祖上因唐末避黄巢之乱,避居在此,已历数世了。”庞毅道:“如今已是大宋天下,庞某奉勅征讨贼人刘花三,竟得遇仙翁,真乃平生大幸。”说说谈谈,不觉天色已黑,只见一老妪点灯出来,老丈便教部署夜饭与庞毅吃了,边说边谈。庞毅问道:“敢问为何村中老人如此之多?”老人道:“此地好山好水,人多长寿,百岁不外寻常。就是老朽,今年也一百二十三岁了。”庞毅听了,咂舌道:“老夫今年七十五岁,和丈丈比,恰似孩童一般。”其时老人又问了些世外之事,庞毅一一作答。当夜老人盛情留宿,庞毅欠好退却,便住了一夜。

  越日早起,吃罢早饭,老丈问道:“据你所说,世道仍是不太平。何不留下,远离是非?”庞毅道:“此地甚好,小人心慕之。怎奈受天子诏讨贼,尚未功成,雄师亦在外期待,因此不敢久留。若异日平贼,自当来此隐居。”老人叹道:“人各有志,不行强求。既是去意已定,你可速回,若稍迟延,不得回矣。”便亲引庞毅到村口,指与旧路。庞毅拜辞,自出村来。沿路暗忖道:“往日曾闻桃花源之事,只道是虚话,谁想今日竟得亲见,不意天下真有这般奇事!”其时走出,只见依旧是夜里,那一千军兵仍在烧火造饭。方知那村中一日,这里尚未及一个时辰,心中更觉惊奇。

  翌日早起,庞毅等起身渡过石窟河,悄悄潜上蕉岭。那岭上只有三百贼兵守把,又未加备防,那里抵得住。庞毅等趁势夺了山岭,教活捉的贼兵引路,杀奔梅州来。又行了一日,早到梅州城下。远远望见西边浓烟四起,庞毅急引军前去,只见官兵驾船在后紧追,贼兵赴水逃命。一员贼将十分狼狈,单骑在河滨奔走。庞毅见了,纵马提刀奔去,大喝一声,势如雷霆。那贼将措手不及,吃庞毅一刀砍了,贼兵四散奔逃。看船上时,不是别人,正是毕应元、闻达两个。其时大喜,两下相会。庞毅问起二人如何告捷,毕应元道:“兄长去后,小弟与闻将军寻得小船数十艘,闻将军恐贼兵来袭,便教人于江上拦下铁索,贼人果真半夜来攻,却吃铁索绊住,我等乘势攻打,贼人船只高峻,不得自制,两下拒住。熟料天赐其便,那雷应春有两个女儿,皆生得如花似玉,大女儿献与刘花三,二女儿名唤雷爱月,本许给景臣豹为妻,厥后雷应春忏悔,将其嫁与叶从龙,那景臣豹深恨之,便来归降。闻将军设计,诱贼船到江上窄狭处,教景臣豹在后焚烧,焚烧贼船。这里小船在前面盖住,将火药桶抛入贼船,烧得贼军大乱。景臣豹乘隙杀了苏作虎,吕成能却是小弟一箭射死,张应高被火烧死。那雷应春落荒而走,适才正巧撞着兄长,也是他性命该绝。”庞毅听得,心中大喜,其时合兵一处,望梅州进发。

  梅州城中,仅剩贼将叶从龙一个,闻报雷应春全军淹没,吓得心胆俱裂,龟缩不出。庞毅等督促众军攻打,贼人徐徐难支。叶从龙在城上,见景臣豹投降官军,禁不住心头火发,见城破在即,索性将那雷爱月推上城头,亲手缢死,以示玉石俱焚之意。景臣豹见雷爱月身死,怒不行遏,便请带兵攻城。可巧庞毅也要打城,本就看不惯那景臣豹为人,又见其敢与自己相争,不觉火发。毕应元见了,忙打圆场,允了景臣豹之请。私下对庞毅道:“此人虽是小人,然如今讨贼,临阵另有用得着处,兄长且耐一耐。”庞毅见说,刚刚暂且作罢。

  再说毕应元、庞毅、闻达、景臣豹等连日督兵,猛攻梅州四门。那日叶从龙料知难守,领数十骑冲开南门,落荒而走。也是冤家路窄,那日正是景臣豹巡绰南门。见了叶从龙,勃然震怒,抡刀直砍已往,叶从龙情势危急,也挺刀狠命相斗。战至分际,两个左手互抓右肩,右手大刀互砍颈项,俱化作南柯一梦。那边厢,官兵已破城,众贼兵皆愿投降。毕应元等一面出榜安民,一面安置降兵,收敛景臣豹、叶从龙尸身时,兀自拆解不开,就葬在一处。正所谓拼死争同穴,残生送两条。毕应元等夺了梅州,即向李珙、刘慧娘处报捷。

  且说庞毅因见毕应元、闻达两个夺了梅州,便要南取潮州,生擒刘花三。毕应元、闻达劝道:“老将军且耐几日,待大兵到时,我等一同南下不迟。”庞毅道:“兵贵神速,潮州乃贼人巢穴,不趁此时其未预防,一战破之,更待何时?”其时掉臂两个阻拦,自点两千戎马,登船顺流南下。过了三河口,入了韩江,正是顺风,沿途畅行无阻。沿途河流愈来愈窄,只好弃了大船,乘小舟前行。

  那日行到一个去处,庞毅持刀立于船头,极目远眺,只见前面一山,烟瘴缭绕。正待问时,忽听水中砰然巨响,骤觉船筏腾空,连人带船,翻落水中。看时,竟是一条巨鳄。那巨鳄身形较猪婆龙甚为长大,灰黑鳞甲、头尾细长,凶猛异常。

  当下那巨鳄饥渴已极,见了庞毅,张开血盆大口,直扑过来。庞毅失了大刀,赤手空拳,急遽闪避。那鳄鱼见咬不着,将两只前爪深据沙中,长尾直扫过来。庞毅缄口气,就势潜下水去,那鳄尾恰恰重新上扫过。鳄鱼两击不中,性提倡来,就水中一个转身,又张口扑来。庞毅此时已沉到溪底,幸喜踏着一块石头,将两脚一蹬,借力蹿已往,正迎着鳄口。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翻转身,两只手臂将鳄吻紧紧扼定,不放半点松宽。看官听说,原来那鳄鱼前颌,若论撕咬,则有千斤之力。若论开颌,则无甚力气。当下那鳄鱼吃庞毅死死勒定嘴巴,撕咬不得。愈加性发,使出平生绝技,就水中翻腾起来。庞毅本想挟定鳄鱼,拖上岸去,不意有此一变,吃那鳄鱼带着一阵翻腾,不知转了几多圈,只觉头昏眼花,两手不觉撒开。眼见命在旦夕,幸已滚近岸边,吃逃上岸的官兵,冒死上前,七手八脚,从鳄口中抢上岸来。

  庞毅既脱浩劫,闪开眼,看溪中时,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只见数十只鳄鱼探出水面,均长两三丈余,望众船筏游去。那船上官兵纷纷跳船,赴水逃命,恨不得爷娘生下三头六臂来。那游得快的,得脱性命。游得慢的,都作了鳄鱼腹中餐,惨号之声不停于耳,溪水为之染红。那些船筏,吃鳄鱼损毁泰半,破木碎屑兀自在水上飘荡。

  庞毅见了这般景象,羞愤难当,叹道:“去年我在梦熊河拉龙,不意才过一年,竟在此为鳄鱼所窘,岂非天意!”左右有识得的道:“此江本名恶溪,旧时多鳄,因唐时韩退之在潮州祭文驱鳄,故更名韩江。不想如今这鳄鱼又卷土重来。”其时查点兵士,吃鳄鱼伤了三百余人。那些逃上岸的兵士,各诉凶险,互道侥幸。正在闹乱,忽听得对岸烟瘴气里一声梆子响,蓦地飞出无数箭矢来,惊得庞毅等手足无措。正是:得自制处休欢喜,远在儿孙近在身。究竟不知烟瘴中何人放箭,且听下回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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