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苏老夫人垮着脸,细细拧了帕子,给孙子敷在额头上,这小子烧了一天一夜了。
苏老夫人用手撑着下巴,呆呆的看着躺在床上的苏入尘。
“小儿啊,你可知人聚人散乃人生常事?如此这般伤神,可如何是好?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给他捏了捏被角,几滴老泪就流下来了。
哪怕聚散只是人生常事,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蒙受这等伤痛,孙子若是没了,她也不想活了。
湖州府所有的医生都来过了,有名气的,没名气的,老的少的都有,扎针,灌药,推拿,可谓是千般手段都使出来了。
可这淘气的小子就是不愿睁开他那金贵的眼皮。
苏老夫人想到这,气性上来了,狠狠拍了拍苏入尘的床头。
“孙儿啊……”开口却是哭腔。
一旁的医生眼皮一跳。
苏老夫人年纪大了,又惨遇此痛,蒙受不住也是可能的。
医生不想在这多待,怕惹上人命讼事,该嘱咐的他都嘱咐了,能开的药都开了,他家上有老下有小,如此已经仁至义尽。
“苏老夫人。”
苏老夫人没听到,靠着苏入尘哭的入情。
“苏老夫人,在下先告辞了。”
这下子她终于有了反映,眼睛里闪过一丝讥笑,她老人家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点小心思怎么会看不出来。
只是医生也尽力了,不能再强求。
苏老夫人点颔首,又扑到小孙子身上去哭了,医生的举动说明入尘很有可能……挺不外去了。
儿子几年前就去了西北上任,因为条件艰辛,又怕苏入尘养野了性子,欠好好念书,就没带他去,只和祖母在湖州过日子。
“入尘,入尘,我们一起去抓麻雀吧,小工具烤起来可香着呢!”邢立从外面跑来,额头上都是晶莹的汗珠。
六岁小娃娃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此时因为玩闹,红了一层,像个大苹果。
七岁的苏入尘故作老成。
明明他经常被祖母骂:‘坐也坐不住,跟屁股长了钉子似的。’
可他至少比西北来的邢立坐得住,那小子成日里溜猫逗狗没个正形,哪有小学子的风度?
沉吟道:“我怙恃留我在湖州念书,按理说你们西北的民风,我不应学了去……”
“哎呀,好了好了,早知道就不来叫你了,你们江南人可真爱念书,我走了。”邢立小胖跑了,跟他的来一样,都是风风火火的。
祖母正好端了绿豆汤来,见此,笑道:“总看书又有什么意思,有了小同伴,出去跑跑跳跳也不错,你怙恃那边由我来替你挡着。”
苏入尘张大嘴喝了口绿豆汤,抱了抱祖母,急急遽跑了出去。
“祖母,我去玩啦,这可是您说的哦!”
苏老夫人温柔慈和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家那淘气小子,跑过长长的木廊,穿过几片阴凉的芭蕉叶,不见了踪影。
床上,苏入尘眼角掉出了两滴泪,浸入了枕头。
苏老夫人颤着手摸了摸他滚烫的小脸,又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久久不语。
“入尘,你有没有骑过马?”
“君子六艺,自然是学过的。”
邢立神神秘秘,“我说的虽然不是那种马,温驯的小马驹哪里算是马,骑个高头大马才叫骑马呢。”
苏入尘:“带我去。”
“好嘞!”
邢立就是他爹说的野小子,淘气的不行,时常把邢大人给气到,屁股开花。
苏入尘和邢立成了兄弟,在他的影响下,也淘气作怪起来,他祖母拿他是一点措施都没有。
有一次他们去了四周山上摘野果子吃,呼啦啦的六七个男娃,热闹得不行。
时常在府城卖糖葫芦串串的那位叔叔居然横着眉不许他们摘,说是他们家的果树。
几位小同伴就有些退缩了,小孩子单独面对大人总是有一股惧意。
唯独邢立和苏入尘不怕。
两人站在最前面,叉着腰,与那眼皮长了个大黑痣的大人对骂起来。
邢立被这人气得跳脚,这地方可是他探询过才带小兄弟们来的,这人的举动,无疑是打了他邢小爷的脸。
“你这个王八羔子,兔崽子!你敢说这是你家的?别人携家带口来玩没见你出来护着,呸,不就是看我们没有大人吗?”
又使劲跺了跺脚,“你给我等着,我要叫我爹来,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苏入尘差点笑场,幸亏绷住了。
“你说这些果子是你家的,可这片山头明明是府城的郊区,不属于任何村子,也不属于任何人,难不成你就是知府老爷?”
背着大框子的男人被他的话吓得眼皮一跳。
“你可别瞎说啊……”
四处望了望,赶忙溜下山去了,也是他脑子笨,小孩子能吃得了几多,等他们走了再来摘不就好了。
那个小胖墩眼生,苏家的小令郎他倒是认出来了,不敢太过冒犯,只好退让。
苏入尘转头,看到了邢立的星星眼。
“哇!如尘,你真的好厉害……我以后就给你当小弟怎么样?”
“咳咳,唔,那就随便你吧。”苏入尘双手背在身后,挺起胸膛,形象一下子变得高峻起来。
“啊,啊,疼疼,祖母我错了,我再也不去那么远的地方玩了。”苏入尘被苏老夫人揪住耳朵,好一通骂。
苏入尘也有些忏悔了,爹娘不在身边,祖母是他最亲最爱的人,可他去郊区玩都没有见告她一声,太不应了。
苏老夫人“痛苦”的揉着太阳穴,悄悄可笑,这小子还太嫩了,哪里斗得过她这条老狐狸。
苏入尘回了房间,却是走来走去不得安生。
怎么办?祖母是他最重要的亲人,邢立也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想跟邢立一起玩,又怕祖母生气……
苏入尘已经习惯,所有的心事都对祖母说,除了祖母,他也没别人可以说。
“祖母,入尘……照旧想跟邢立玩。”说到后半句,眼眶子已然红了,瞧着委屈得不行。
苏老夫人笑得前仰后合,身后的老婆子扶都扶不住,很是可乐。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和他往来了?真真是个笨小子,一件小事也不让人安生。”苏老夫人摸摸孙子的脑袋,无奈道。
“你和整天拿着书的小崽们合不来,好不容易有了个邢立,祖母兴奋还来不及呢。只是往后去哪里都要报备一声,知道吗?”
“嗯。”苏入尘带着鼻音,重重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