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高年在静平公府的密室里看着他们准备好的那块石碑,他抚摸着那些刻下的字,凹凸不平的石面并没有完全打磨平滑,如今照旧有些硌手。刻下这些字的人早就死了,不外他的作品能被世人见证和铭记,这也算是那人的福气了。
皇后归来已经三年多了,她也确实和天子当初说的一样,没沾染半分权势,她在不在安阳城没有什么纷歧样,除了天子离开皇宫的时间更长了些。
这三年是如此,可之后呢?五年后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她是云凰上将军,是如今的风家主,无论他们再怎样不想认可这一点,这也是事实,即便她这三年都没再入军营,甚至从未在朝堂上发声,可北境那边在她还在世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便安宁了不少,这三年天狼更是没敢怎么闹腾过。
但她真的能永远不再入朝堂?另有后宫……她这中宫皇后认真能宁愿宁可?以皇后现在的年纪,又有那两个坤神医在旁,难保什么时候她就会诞下嫡子,再加上天子对她的重视水平,有了嫡子其他皇子还能有成为储君的可能?
而他那到现在都只空有一个贵妃称谓的女儿……未来更是什么都捞不到。
房家先辈明明还能和风家分庭抗礼,又子嗣颇丰,怎么厥后无论如何就比不外三代单传最后还只留下了一个女儿的风家?!
到他成为家主的时候,先是怎么都没想到一开始谁都不在意的七皇子最后竟真的乐成娶了风家嫡女,成了太子后又登位做了天子,曾经有哪个朝臣把宝压在那成日不着调的七皇子身上?纵然他是嫡子。
再来没想到也没人盘算成的就是风家这仅剩的女儿还真的是个将帅之才,她认真能领得了数十万兵还能令他们俯首听命,最终还把月凉打了下来。上天给大汉这一朝的武将天赋似乎九成九都归了风家,先帝和风信也不是没在军中使过力,但最后也没什么成效。
直到皇后在西疆假死,朝中才徐徐有展露才气的新晋武将,但帅才至今似乎照旧没有。能领兵抗敌负得起守疆卫国的责任的只有“风家”,岂论是风家的哪一个,只有这个名号才气担负这样的重担。这也是无人愿意认可的事实。
确实当年有不少人想要争军权,想要让自家的子弟或自己能挣到军功,可一旦战败要背负的责任只有“风”这个姓氏才气继续,当年皇后就算不愿意兴兵也是肯定要去的,否则西疆的军心就完蛋了。
风家人有将不出,铁骑军怎么可能拼尽全力拼死护国。
可这最后一个风家将,是女将照旧国母,如此更是将风家的名誉推向了巅峰,一国之母冲在阵前浴血奋战,谁家儿郎还敢退缩一步?更不要说她最后还胜了。
而他静平公府想要再次谋求兵权的这条路也逐渐被天子堵死了。
皇后离了安阳城,那京畿的守卫就尽数归了列家,列家家主虽然是个死板的,但他家的旁支心思却与家主差异,家主又快上了年纪,从这里下手是最容易的,更不用说北境也在列家手里。
北境定然照旧要开战的,只要北境开战,他与列家成了姻亲,那就总有措施,可西疆一场胜仗、怀王世子初露锋芒、云凰上将军“复生”,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接连泛起,让他通过列家谋求军权的事情也未曾如愿。
大汉北境军现在已经基本被皇家握在手里了。这位陛下的生长之快真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云家血脉……果真都是特殊的,外貌怎样通通做不得数,内里……都不是普通人。
如今宫里那十二个皇子……也逐渐展现天赋了,他房家也送了伴读进宫,哪个是有才的他们这些大臣心里都有数,朝中已经有急性子的人开始谋划自己家族更久远的未来了。
天子的这十二个皇子啊……如今没有嫡子,各人都是庶子,而且真的算起来也算不得究竟谁才是宗子,皇宗子和十二子出生不外就差十天,能有什么太大的差异。就算未来以长幼争名位,这也不太能立得住脚。
而他的女儿……可是一个皇子都没有。纵然拉拢了几个有孩子的嫔妃,可天子从来都不允许皇子离开他们的生母,这次出了事直接就将皇子送到太妃手里了。想要弄死一个嫔妃抢个孩子来……是行不通的。也很难做到。
他如今是领着肥差要差,但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了,他们家……若是再不想法子,那可就是真没有出路了。
若仅仅是没有出路便也而已……他现在觉得天子手里定然是有上次宫中给皇子下毒简直凿证据的。诬陷皇后这样的事情……以天子对皇后的重视水平,怎么会这样轻易放过?又怎会仅仅是将成昭容禁足?
若是陛下也只是等着一个能一并发作废了贵妃的时机……
不仅仅是贵妃,他定然是知道朝中究竟有几多人往西疆派过杀手的,否则那时候怎么会妥协?如果他有他们往西疆派杀手的证据……尤其是忘途河滨那一战——
另有皇后自西疆回京的路上……
纵然没有任何迹象,但房高年照旧觉得天子手里是有证据的。
刺杀皇后的罪名……要诛九族了吧。更不用说归途中……天子和皇后是在一处的,要是再进一步说杀手是冲着天子去的——
真要弑君,房高年是没有这个胆子的,他敢对风冥安下辣手,但要毁风家的名声,他却要再三思量。风家一族的名誉和皇后、上将军的性命相比——那不是同样的工具,甚至前者越发不能动。
风氏誉满天下,程淑妃的话他虽然也知晓到了,若是成也就而已,若是不成……天下将有几多人不会放过他。
若不是听风阁……
听风阁……尉迟家在江湖上也算是走到巅峰了,可只是这样人怎么会满足于此?江湖上的泰山北斗向来是长青山上的寒翠宫,哪怕有些衰落的征兆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人取代的。尉迟家以情报发家,想要再进一步便终究要在朝堂上谋求了。
这次在皇宫中用的药即是尉迟家提供的,若是天子其时下令彻查,他便有时机将线索扯到泛起在安阳城中还住在皇家别院的坤姓师徒身上去。只可惜天子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叫了停,把一切都止在了成昭容那里。
而能在安阳城里通报消息、在风家的家宅里做些行动,也都是依靠着尉迟家才气做到。
他家的旁支想要争权,看上了他这条路,他想要最后为静平公府拼一把,终究照旧要靠江湖力量。
一旦皇后落入灰尘,尉迟家现在靠着皇后的那一支便少了联系着皇族的后援。到时候会怎么样谁都说禁绝。
现在就等百花宴那一日了……他埋在风家的那些毒虫也算好了日子,到时候只要将药引放出去,那些个脏工具自然会破土而出。而这块碑……他们也在安阳城外选好了地方……至于天象……江湖上自有能人相助。
风家的名声比皇后的性命更值钱也越发的紧要,他早就该想到这一点的。要了皇后的命又怎么样,她死了风家便永远都是满门忠烈,任谁也说不得了。皇后至今未曾有任何行差踏错,可不就是这家族的名声在她身后,要她无论如何都要护着吗?
但只要她在世,风家的名声就是她的七寸,若是能捏紧了——
如此房家才气有新的出路!
而这次皇后病重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不会有更好的时机了,就连她这病,都可以在最后归到天谴上去,天要灭了这杀星,谁能拦?
到时候天子就算不舍弃她也不行了。
对皇家来说,名声就越发重要了,就算天子不愿意,言官和黎民也不会放过的。
到时候自然有人帮他去逼天子。不用他来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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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回来了。”风冥安实在是有些困倦了,她近日更贪睡了些,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到快入夜了云漠寒才回来。
“不是说你在宫里吗?还去我家了?”云漠寒身上染了些新鲜的丁香花的味道,应该只有她那院子里的那么多花才染得上。
“……你这鼻子现在还真是厉害。”云漠寒抻着袖子闻了闻,他全然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气味儿。
“另有点泥土味儿,你去挖土了?”风冥安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她最近的嗅觉是较平日灵敏了些,坤宁说孕妇身上发生点儿什么都是正常的,她这种情况他也见过两三个。
他仔仔细细洗过手了,这到底是怎么闻见的?
“是去了你家,还沾上了些土。”云漠寒脱了外袍才坐在了风冥安身边,他没计划瞒着她,但也没准备说实话。他原来是能早些回来的,但厥后去见尉迟瑊难免多花了些时间。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吗?”究竟什么事会让云漠寒在风家待到现在?
“你今天还好吗?”云漠寒拉过了风冥安的手,又在她鬓边轻轻抚了抚。
“我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儿。”风冥安见云漠寒这样却皱了眉,他如此逃避的态度——
“静平公府动手的速度比我们预料的要快一些,应该是你这次装病他想借机生事,再加上尉迟家的那些混账撺掇,才让房高年这么快就等不下去了。”云漠寒将手搭在了风冥安的腰上,用了些力道托着她。
当年那一出之后他真是怕了,就怕这件事再让安安情绪大动,但不告诉她也是不行的。
他的安安自幼聪慧,推断到真相也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他这次要做的事情——”
谋定尔后动,静平公府中的人定然也是懂这个原理的,而且这一次他们若是没有一击毙命或是掐住死穴的掌握不会这样轻易动手。
她的死穴……现在来看……只剩一样——
“风家?!”风冥安看向了云漠寒,她的脸在一瞬间就白了。
“安安放松……”云漠寒将她抱过来帮她顺气,“已经无事了,你信我,已经无事了。”
“所有的关窍都部署了人,他绝不行能得手。”
“你放松,放松……”
“他做了什么?”风冥安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一掌握住了云漠寒的手,“他做了什么?!你不许骗我——你不许骗我……”
云漠寒看着那双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住在风冥安背上轻轻拍着,直到她的脉息恢复正常他才慢慢开口。
“守边征战的将领,哪有不杀人的。他们觉得你杀人太多,难免……身上煞气重,没准儿会影响龙脉。”
“但见老天确实没这样的意思,他们便替老天做主了。”
“……该杀的老匹夫!”风冥安缄默沉静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骂了一句。然后她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没再说下去。
“都处置惩罚的差不多了,不会让他得手的,现在整个静平公府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了。”
“你放心。”云漠寒将手贴在了她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一直都十分贴心,没闹得安安害口,也没闹得她晚上睡欠好觉。
“如果他要很快动手……”风冥安舒展了眉头将手搭在了云漠寒手上,“百花宴?”如今以至三月,大日子就这一个。
云漠寒点颔首,叹了口气。
他定然要找一个安阳城里高门府邸都在的场所让人一嗓子嚷出来的。在场的又大多都是年轻男女,正是控制不住嘴容易瞎说更容易人云亦云的年纪。
“那天确实会有大事发生,不外定然不会是房高年期待的即是了。”
“你乖乖待在这里,好欠好?外面一切都有我——”
云漠寒的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他感受到了,一瞬间,在他的掌心底下,有了消息。
那是生命存在于安安腹中的证明。
那是他们的孩子。
云漠寒怎么可能不想要,他虽然也很想要他和他最爱的女子的孩子,只是这个念想从来都没凌驾他对安安的珍视。
他看向了风冥安,只见她盯着自己的小腹满脸都是不行思议。
“他……动了?”风冥安抬头看向了云漠寒,“他真的动了?”她满面都是惊而又喜另有些不行置信的神情。
“我——他——”
“他动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云漠寒把她拥进了怀里。
“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他真的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啊……”风冥安笑着笑着就哭了,“他回来了……他真的愿意回来……”
“有安安这样的娘亲,他虽然会回来的啊。”云漠寒拿了帕子仔细擦洁净了风冥安的眼泪。
这个孩子选在这个时候动一动,让安安没再注意着那些烦心事。就冲这一样,万一未来这臭小子和他争抢安安,他容他一两次即是了。
不外这样贴心,没准……是个小丫头?
似乎再过些日子也能摸出男女来?
“你也担忧泰半日了,又等我到现在,你看现在孩子都催你赶忙睡觉了。”云漠寒轻声说着帮风冥安把发髻散了下来,“外面的事你不要担忧,一切都有我,安安就安放心心睡觉,安放心心养着这个孩子,好欠好?”
“那便什么都听寒郎的。”风冥安终于照旧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被云漠寒塞进了被子里。
直到抚慰她睡下,云漠寒才终于松了口气,这孩子也真是帮了他这样大一个忙,若不是他那时动了动,安安宁然是要刨根究底地问下去的,那时候只怕就算他不答也什么都瞒不住,若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安安绝不行能平心静气。
外面那些麻烦事终究是有法可依有踪迹可寻的,但这有孕的女子的情绪可真的是千变万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
“你要乖乖的,乖乖的别太闹你娘亲,等你出来怎么折腾你爹我都可以,上房揭瓦我也容得下三五次,出来再闹腾,可千万别闹你娘亲。”云漠寒放轻了声音,仔细瞧着风冥安的眉眼,认真觉得她和当初有孕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划分。
“你爹我最近可能会有点忙,有坏人要找你娘亲的麻烦,只怕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你们身边……”
“白昼里你动动也好,让她不要想外面的事,只想着你这小娃娃也是好的,只是晚上就不要闹了,让她多睡睡……”
“你要好好的,你的娘亲、我的安安也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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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正是:天命难测谎称顺势而为,名声风骨挺立世代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