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鱼虾细水烟蒲瀼，鸟雀深丛雪竹浜

　　徐镇小学每年都市组织两次旅游，三月份的春游和九月份的秋游。今年的春游去了南湖梅园，秋游要去的则是阿庆嫂智斗刁德一的地方，沙家浜。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学生们就已经在学校门口排队荟萃，依次上车。每个孩子都背着自己的书包，书包里装的都是零食。

　　前两天去的是一二三年级，今天轮到四五六年级去。一个年级有四个班，加上班主任和老师，一共四五百号人。十几辆大巴车排成一条长龙，沿着学堂路一路南行，穿过两边的无垠田野，向市区进发。

　　长龙最终停在了沙家浜的芦苇荡剧场门前，孩子们站在岸边看了一场抗战实景剧。然后几个带队老师领着六年级的孩子们去剧院里看京剧《沙家浜》，五年级的去横泾老街的春来茶室看苏州评弹，四年级的去觅虾台钓虾。

　　程小正和孟子肖一起相助，钓了小半桶虾子，突然发现带回去也不方便，又把虾子全都倒回塘里放生了。

　　看京剧的出来事后，钓虾的也累了，两拨人马就在湿地植物园门口会师，一起去横泾老街走走。老唱片店里传出来一首首八九十年代的经典老歌，从郑智化的《水手》唱到邓丽君的《甜蜜蜜》，从张雨生的《大海》唱到罗大佑的《你的样子》。

　　已是中午时分，孩子们分批用饭，或是吃阳春面，或是吃馄饨。程小正吃了一碗藏书羊肉面，孟子肖吃了一碗酸汤馄饨，俩人一起喝了一碗绿豆汤，然后随着陈梅老师继续在老街上瞎逛。程小正走到同沁桥上，望到了劈面相印桥上的金小乔和苏晴晴，刚准备抬手打招呼，就被孟子肖喊已往了，“小正，快来看，这里另有武大郎炊饼！”

　　一行人列队走到红石村码头边上，五六年级的孩子们被领导着坐上手摇船，在无边无际的芦苇荡里穿行，戴着草帽的船夫们划动木桨，唱着当地小调，似乎也是阿庆嫂的故事。程小正这些四年级的只能在岸边痴痴看着，满眼羡慕。手摇船停靠在香薰岛码头，劈面就是比翼亭。

　　天色将晚，要回徐镇了。临走之前，程小正和孟子肖顺路买了几串臭豆腐和几块蒸糕，小正觉得蒸糕味道挺不错，想送两块给晴晴尝尝，踮着脚四处张望，也没找到她，只好作罢，上车事后自己全都吃了。

　　大巴车一辆辆开到徐镇小学门口，学生们吵吵嚷嚷下了车，家远的回教室等家里人来接，家近的直接回家。

　　程小正和孟子肖下车事后也没进校门，和陈梅老师打了个招呼，直接奔向小卖部买了几包卫龙辣条，就准备回家。

　　两人刚出小卖部，看到马路劈面的梧桐树下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摩托车上，眼睛直勾勾眺望着学校门口嬉笑打闹的孩子们。摩托车看上去和那个男人一样困难卓绝，后座上插着一面巨大的白旗，旗子上用马克记号笔写着“寻人启事”几个大字，底下另有密密麻麻的一些字，旁边还贴了一张占了半面旗的大头照，是个穿着羽绒服的两三岁的小女孩，眼睛很大，很可爱。

　　程小正和孟子肖走过马路，走到那个男人边上，抬头看那面旗子上的字。

　　“寻人启事”

　　“赵清影，女，两岁零三个月，出生于HUN省YY市君山区良心堡镇福华村，父亲赵秉德，母亲彭淑英。1998年7月19号与怙恃在YY市岳阳楼景区游玩的时候，在茶巷子一带被人市井拐走，今后再无音讯。清影当天身穿一件浅蓝色短袖和玄色短裤，鞋子是蓝色凉鞋，右手戴着一条红绳星星手链。

　　我是孩子的父亲，恳请各人一起资助寻找！如有知情人士提供线索，必当重谢！”

　　那个男人转头看向程小正和孟子肖，两个小男孩也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夕阳的余晖洒在男人的脸上，像是给他粗拙的暗黄的皮肤抹了点润肤油，男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却已经两鬓微斑，蓬松的乱发如同枯草，额头上也有了皱纹，双眼无神，眼睑红肿，鼻尖上不知是在哪蹭了一点泥巴，浑然不觉，胸前挂着一个款式很旧的玄色小挎包，身上的绿色夹克也不知道是穿了几多年，袖口下边沾了一大块油渍，扣子没扣上，领口的纽扣掉了两个，里面贴身的衬衫也有些皱巴巴的了。

　　终究照旧男人先开口了，

　　“我家小影现在也和你们差不多大了，九六年出生的，今年也十二岁了。

　　“我找了她十年了，还没找到，全国各地都找遍了，摩托车都换了两个了，照旧没找到小影……”

　　男人从身前的挎包里翻出来一张中国舆图，舆图上密密麻麻的画了许多红色小圈。

　　“这些红笔圈起来的地方，我都去找过了，从城里找到乡下，每个村子都找，又回城里再找，每条街道，每个小区，每个学校，碰到人就拉着问，从湖南跑到湖北，跑到河南，安徽，山东，山西，河北，BJ，跑到江苏，浙江，又往南去广东广西，又去西边，去陕西，四川，贵州，XJXZ我都去过了，内蒙古也去了，东北也去了，摩托车骑坏了我就两条腿慢慢走，有时候会碰到美意人捎我一段路，有时候就一小我私家随处乱走，也不晓得往哪走……

　　“真的不晓得往哪走，不晓得还能往哪里去找了……”

　　“我们那天去岳阳楼玩，中午去饭馆用饭的时候我喝酒了，喝烂皮了，下午去茶巷子那边走，给小影买玩具，那时候脑壳就昏了，小影抱在怀里，就被一小我私家给抢走了，追也追不上。”

　　“我也不晓得她现在在哪里，也不晓得她过得好欠好，能不能吃得饱，能不能穿得暖，天快冷了，她有没有羽绒服，有没有棉袄，她身子又欠好，容易伤风……

　　“我家堂客头发都差不多全白了，这几年整小我私家一下子老了许多几何，比我还显老，也不爱说话了，也不出门了，天天都是一小我私家在屋里坐着，抱着小影的照片，什么话都不说，我堂客才刚四十岁啊……

　　“我两三年才回一次家，有时候离家太远了过年都不回去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和我堂客说，一小我私家怎么回去，我受不了她看到我一小我私家走进家门的那种眼神，真的受不了……

　　“我做梦都能梦到她的那种眼神，梦到她不吵不闹，就坐在那哭，也不作声，一小我私家坐在那淌眼泪。

　　“我也经常梦到小影，我家小影可乖了，整天笑眯眯的，我做梦梦到她喊我爸爸，我就去抱她，就把她抱起来，她到我怀里就睡着了，我就听到我堂客喊我，我回过头去，看不到她，我怀里的小影也不见了，也没有了……

　　“我想回家了……

　　我不敢回去……

　　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