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白昼屠夫
凡人镇井,一处闹市,有一客舍酒家。虽是居所简陋,但是处在人流汹涌之处,来此饮酒作乐的人不少,倒也少不尽生意活计。
当街倚着一框柜台,乃是青石凿成,有保温奇效。柜里面预备着热汤热水,随时用于温酒,或是烫一碟小菜。
周围巷里的人家,四周做工的人,落魄的文人墨客,有个把闲钱,便会来此地享用一番酒水,唠一唠家长里短,红凡间事。
酒不腥不辣,酒花也并没几多,但胜在三文钱一蛊,又能白挣一碟盐泡青豆。对于一般客者,细品几点咸豆,再热热的喝上一蛊,可谓是一天中上好的消遣。
见那木凳之上,客者们一个个吐着醉气,向着店家吐出家事生计消沉,哭笑乱成一团,粗着红颈,甩下几文钱,踉跄地攀着步子踱出门槛,不知去向何方。有诗为证:
富贫皆因命,朱门酒肉,寒窗苦读,夜燃烛芯照天明。
劣酒混衷肠,心酸往事,满肚苦水,直往飘零红尘唱。
仰天望琼芳,喜怒无常,离合悲欢,魂系桑梓此心殇。
月下,举杯,踉跄,踏水,不见潭中青冢已然作蝶飞。
店里有个花样很是蹊跷,只见那角落里有一张破木八仙,乃是店家从城内淘来的。上面满是虫蛀的口子,木腿几处火燎焦黄色子,像是从火坑里寻出来的一般,四周八仙的纹路更是稀疏不清,像那吕洞宾都少了半边身子,铁拐李的杖子不知去向。
兀的转睛一瞧,那桌后不知何时就立着一个长衫说书老者。青黄着脸色,皱纹充满了脸颊,脸上横着乱蓬的白胡,长衫早已破了些许脏洞,发着瘆人的青白,似乎是清洗地勤快,已是破烂不堪。
他没有此外行动,只是呆呆立在那里,闭着浊目,打着哈欠,搓着满手的老茧,等着小二端上来一蛊酒,一碟青豆。
虽是这般模样,但店里人却没有丝毫的不敬,客者们反倒是嘬上两口小酒,就要望向老者一两眼,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先生,时辰到了。”
不须时,小二走了过来,悄然对着老者说道,把那青豆和烧酒恭顺重敬立在老者身前,赶忙闪身到后厨去了。
只见那老儿这才睁开了双眼,抖了抖险些要垂到眼下的长白眉,咂咂嘴巴,吸了一大口清酒,沉了沉嗓子,又握住了八仙桌上的折扇,背着手来回踱了几圈。
突然,他似乎是被定在了那里一般,立着不动了,把扇子啪的一下拍在八仙桌上,清脆的磕碰声荡在了宽敞的屋子里,众人小声的嘈杂声马上不见了。
待酒馆里吃客许多目光皆投过来时,老者才吐一口气,悠悠然开讲:“前文再续,书接上回。”
“列位看官,今日即是要续着说那则神话,话说那天地,初始乃是混做一团物质,如同鸡子蛋壳,唤作无。”
“不想宙宇有灵,太古年间降生一物于其中,是为先天圣灵。其名为盘古,执掌鸿蒙之气,返璞于归一之境,融令生死于虚无。”
“盘古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以手为斧,开辟大界于天地,予灵气分于四方,化肉身为物华天宝,山川河流,峻险山石。”
“啊呵,也就是说,这世间的诸多事物,都是那个......甚么盘古化身出来的?”一个做工的喝着酒,惊觉嚷着。
“嘿,尔这男人可要噤声,祖神的名号也是我等能糟躏的?”一旁一个长衫酒客醉醺着脸,瞪着眼睛说道,酒气四溅。
“莫说此乃说书先生话语,才容许口念祖神名号,寻凡人等若是触及这般禁地,小心丢掉性命也未尝。”
“呵,兀那泼才,刚刚洒家口念什么名号,如何未死?”男人哈哈大笑,喷了那人一脸酒气,不屑地说道。
“哼,无知,那是因为.......”
长衫酒客正要说些什么,却转眼看到八仙桌后的老者现在默视着他们,马上缩了缩脖子,没敢说话。那男人亦是如此,似乎很是敬重那说书老者,连忙扇了扇嘴,低着头喝酒。
长衫老者闭着眼睛,又清了清嗓子,展开了折扇,这才睁眼继续说道:
“只是这天地因盘古而崩裂,为了牢固三界,盘古自崩元神,散作鸿蒙之气,降生阴阳,化作三界之基,孕育出诸多生灵。拥有无尽寿元,却如此献身,乃是吾等万世之祖。”
“哪三界?端的是仙界,尸界,人界,一方仙气渺渺灵魂飘,一方尸鬼呕血煞气生,一方八荒通达四海阔......”
“其中仙、尸、人各有一生灵罗致盘古留下的无尽鸿蒙之气,化作整个天地的主宰,被后世称作三尊起源之神。”
“仙界之古神称为帝俊,亦或是东皇太一,后世也有人说其名昊天,昊天元神游离,上至九天碧落,下达九重幽冥,其神力无生灵可匹敌。”
“尸界之古神次之。相传地下有幽冥无日之国,乃是尸界之领域,无尽恶魂尸鬼埋葬其中,有一长蛇口衔神烛而照耀幽冥国家,传说唤作烛龙,它有两眼,一眼名为昼、一眼名为夜,睁眼为生,闭眼为死。”
“人界之古神最次,有名雷泽龙神,乃是人界八荒之祖龙,隐于大荒云雷泽,人头而龙身,每当雷神拍打肚皮,就会引起滔滔天雷,人间凡物误以为神罚。”
“虽说三尊古神被后人分了先后,虽说无人知晓它们究竟孰强孰弱,但这三界却是天壤之别。”
“仙界昊天启灵最早,故此坐拥大量鸿蒙之气,子女生灵先天便洗尽铅华,脱胎换骨,拥有无尽寿元与神力,乃是其余两界不能相比。”
“尸界掌管万千轮回,阴死之气,如若说仙界乃是极尽之生,那尸界就是极尽之死,囚禁亿万死去生灵的灵魂,埋葬无尽恶魂之国家。”
“人界凄惨,荒芜至极,既无鸿蒙之气,也无轮回鬼门关。虽说八荒四海之广袤无可相比,可少了鸿蒙之气,终究是孕育不出什么先天生灵,唯有因繁衍而争斗的凡物在红尘争渡,落得个尴尬境地。不知耗尽几多岁月,这才在大荒中生出了人族,传承至今也不外是人界一过客,凡人寿元不外百载,病涝旱征求天不应,寿元将尽魂归尸界,受尽万千折磨,充作恶鬼口粮而已......”
“呵呵呵......老朽今日也是说的疲累,切休憩片刻,且听下回剖析,今日说书即是了结。”
说道此处,老者呵呵一笑,收起了满脸飞翔的皱纹,端着一蛊酒水和一碟青豆,朝着店门外走去,坐在了一颗大榕树下,细细的品着污浊的酒水,污浊的眼睛微微触动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嘿,先生这回讲的可有意思,既是有那等永生真仙,怎的不下界显灵,让俺也见见仙人长什么样容,说不定照旧个女子,也能当俺媳妇,弄个上回说的什么牛郎织女韵事......”那男人再度胡言,灌下了一大口酒,扔了一把豆菜进嘴里,打了个饱嗝。
“呸,李二,就你这狗头猪脸的,还妄想什么牛郎,牛粪还差不多,郑大官人宅子的围墙砌好了么,这饭都吃不饱,还想这些作甚,狗奴才......”一旁的几人一脸不屑的望着男人,显然知晓后者只是个匠人。
“怎的,看洒家不顺眼,切实要比划几下拳脚。”男人听闻言语,借着酒劲,不由得恼怒七八分,撸起袖子,油掌“啪”的一下砸在桌子上。
眼瞧就要起冲突,周围却无人阻拦,众人都是嬉笑着,一个个举着酒樽,呼嚎着,这一幕似乎在这个酒馆很常见,来此喝酒看戏的也不在少数。
“嗨呀,恁的回回净是如此,你等莫要弄坏爷爷的椅凳来。”门口一个瘦长的人喊道。
“哎哎,掌柜的,莫管这些了......你说,这老儿什么来头,言语的传说,真的即是有那等人物么?什么.....仙人的。”又有几人在一旁,搓着手,对着正在温酒的掌柜问道,似乎对这老者讲书很是感兴趣。
“而已,这等传说向来是口口相传,又或是文籍里才有所纪录,我不外一个卖弄酒食的,如何知晓。我这店肆之所以有这般生意,这老者算是头功,还问什么来历,天天在这讲书,却只消几壶烧酒,一盘青豆果腹,即是让我喊他爷爷也未尝不行。“
掌柜撇了撇嘴,伸着脖子瞅了瞅远处的说书先生,见后者没有注意,这才咬着耳朵轻声说道,手上又温了几盅酒水,扔在了那几人桌子上。
“不外要我说.......应当是假的,这说书老先生不知讲了几多传说,不差这般一个。你我又不入江湖,也望不到永生路,生死在这红尘中,管这些作甚,只要金银足够,恁的酒食少不了,是么。”
“呵,我就说么,哪会有这等故事......不管不管,横竖就图一乐子,我等这酒水也多了几分滋味,喝,喝!”几人摇头晃脑的,继续吃着,忘却了刚刚的话语。
听着酒客说着闲言乱语,老者也并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把酒樽放在石板上,目不转睛地挑拣着豆子。
只见他把腐烂而泛黑的豆子轻轻拨开,随意地洒在地上,把一粒又一粒完好的豆子扔进嘴里,不见嘴巴有咀嚼行动,就径直接吞了下去。
“是真是假,自有人知晓,于我而言,有何意义呢......”老者呢喃自语道。
只见,那一个个早已腐烂发黑的青豆,竟是霎时没入了土地,随着一阵细微不行见的绿光闪烁,一株幼苗竟是凭空破土而出,几息便长出了枝叶。
紧接着异样顿生,幼苗的根系徐徐变得粗大,其上竟是泛起了密集而杂乱的纹路,隐约之中,地上的灰尘竟是翩翩起舞,化作飞禽走兽,花鸟鱼虫陪同其身,一阵隐隐的绿光浮现期间。
若是让旁人看到如此绝奇的一幕,怕不是以为是什么戏子的障眼法,又或着这老者是什么仙土的方士。
未曾想,这老者望见这一幕,却骤然脸色大变,只见他绷紧了脸上的皱纹,污浊的双目瞬间清明,环视四周,并没有人觉察这边的异常,周围也无什么奇异的气息,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着布鞋边已经生发出花骨朵的蚕豆,他连忙跺了跺脚,将飞翔的灰尘连同蚕豆枝叶一同揉进泥地里,那异样即是消散于天地。
“呼......还好,还好。草他娘的,这工具为什么还缠着我不放,这到底是什么?”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老者突然悲怒起来,忽而癫狂,忽而沉思,口中不知默念着什么,摇头晃脑的,甚至于挤出了几滴污浊的泪水。
“父亲、母后、年老、启儿、女娇,我禹对不起你们,若不是我玩物丧志,说不定就能提早察觉大乱,你们就不会被......”
“若不是服下那株黄泉草,将寿元斩断五十载,隐藏了生机,恐怕就被那些人找到了吧......”
“年老,你究竟为什么会走火入魔,那些永生家族为什么要对我等赶尽杀绝......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工具......”
老者用力挥了挥手臂,那污浊的双目无神,只是死死的盯着满是皱纹和老茧的左手手心,眼神里露出了迷茫、恼怒、痛苦、无助的神色......
但见,他的手心里面有一道模糊不清的痕迹,隐隐约约的露出了“生”字,只是有一道深深的血痕笼罩其上,伤口似乎未曾愈合。
“永生家族,仙人,一群道貌岸然的狗杂种,你们不是相信因果么,我大禹今日立誓,总有一天让尔等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