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黄昏,贫民窟的边缘来了许多人。
他们其中有一小部门的人,身穿统一的权要制服,一派严肃地指挥着另一大部门的身穿粗布麻衣的工人们。
他们命令这些居住在其他贫民窟的穷人们清理那片指定的区域。
将其中的一些用竹架,破旧帆布,另有一张张深浅纷歧,巨细不齐的隔板,七拼八凑搭建而成的浅易棚屋,统统拆除。
昏黄的夕照下,汗如雨下的男人把绳子的一端勾在屋子受力的一角,然后再把绳子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背对着那间塞满了家具杂物的衡宇。
他们似乎拉车一般,与其他的工友们一起吆喝发力,衡宇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声中,逐渐晃悠起来,摇摇欲坠,直到最后轰地一声坍毁。
站在旁边围观的穷人们怒不敢言。
孩子们则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家就这样被五马分尸,忍不住眼角一酸,放声大哭,他们哭哭啼啼地抓着家长的衣角,问他们,家没了,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家长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慰藉受伤的孩子,只好强颜欢笑地说,没关系的,爸爸妈妈都在,那家就还在,他们虽然能够推到我们的屋子,但绝不行能推倒我们的家。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陈富贵看着残阳下的这一幕悲欢,眼神发愣地说。
“防止贫民窟扩张,”藜乐说,“在政府的层面上,我们这一整片随意搭建的贫民窟都是不正当的,而且就像皮肤癣病一样,难以根治。”
“稍稍不留意,就会熏染到其他部位。”
“但他们离不开这些穷人,穷人是这座都市流动的血液,”陈富贵说,“没有穷人,就只好轮到他们来当穷人了。”
“他们可不愿意当穷人。”藜乐轻轻地笑。
“所以,暂时之计就是阻止他们扩张,控制他们的规模,但照旧需要保留着他们居留在这片土地上的权力么?”
“不是权力,是需要,”藜乐说,“他们需要穷人留在这里,所以,穷人们就可以留在这里,倘使他们不需要穷人留在这里,那穷人们就不能留在这里了。”
“是啊。”陈富贵长长地叹了口气。
....
夜幕徐徐降临,玄色的乌鸦振开翅膀,掉落的羽毛似乎夜色般化开。
它们呜呜啼啼地在废墟的上空盘旋,冷风萧索,夕阳的长影没入夜色。
夜晚的宁静就此展开。
那些身穿官服的人们准时准点地撤离了现场,剩下的工人们也就不再用力吆喝,在官员们的大车消失在门路尽头后,他们也都收起干活的家伙,陆续离开。
废墟的边缘,人们望着各处的狼藉,久久不语,在那灰尘落下来的缄默沉静当中,藜乐拍了拍陈富贵的肩膀,率先走进废墟里头。
他快步走起,举起双手,进行富有节律的拍打,声音喊得尤为响亮,一如夜幕上的那一轮皎洁的月光。
他呼吁着人们都别愣着,赶忙动起来,赶忙把能用的工具都先捡起来,然后各人再一起努力,总能再次建起新的屋子来。
看着这位衣着得体的年轻医生一副劲头十足的样子,似乎是受到了他的乐观所熏染,哭泣的孩子们破涕为笑,围聚在四周的人们纷纷举手,高声热烈地响应。
于是,在星河汇聚的辉煌下,人们升起了几堆明亮的篝火,欢喜的气氛重新回荡在这个贫瘠之地的上空。
炊烟浓重,家家户户都把今晚的吃食拿到了废墟四周的通道上,好让这些忙碌的人们在事情的空档中吃上一口晚饭。
男人们拿着从贫民窟治理会申请到银款,连夜跑到集市上采购竹子、隔板,草席等等搭建浅易棚屋的质料。
陈富贵也随着加入到重建的队伍当中,听从藜乐的指挥,把那些质料搬到哪里,又应该在哪些地方划上分界,以便衡宇合理漫衍,不至于太过散乱,太过堵塞。
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听从他的指挥,也认可他的分配,在他的计划中,他把预备建设的衡宇分成了面积不等的几种类型,考虑到每家每户的差异情况,进行差异地分配。
譬如人口多的家庭可以拥有面积较大的屋子,或者家里有老人的家庭则可以分配到收支方便一点的屋子。
而倘使是如陈富贵这样的只身汉,可就得委屈点了,分配到采光可能不太好的位置,面积也是相对小一点的屋子。
对于这一点,藜乐的解释是,男人就该好好事情,住所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等你累了,你可以回来这里睡觉,但睡醒之后,就该继续努力事情了。
而最让陈富贵觉得奇怪的是,这里没有任何一小我私家对藜乐提及过未来。
没人说未来会怎样怎样,也没有人会考虑要日后只身汉结婚了怎么办,那屋子里住的可就不再是一小我私家了啊。
而且,许多老人也都时日无多了,等到他们走了之后,会不会浪费许多地方。
这样死板的部署...会不会,显得不够公正,考虑得不够久远?
对于这些穷人们来说,未来似乎总是短促的,他们并不擅长如何构想自己的未来,他们所能在乎的,所能把控住的,似乎就只有今天另有明天。
今天和明天能不能过好,这在他们的生活中,便已是头等的大事了。
而超出明天之外的未来,似乎也就超出了他们所能把控的规模。
但其实,有许多时候,他们连今天和明天都掌握不了,就像黄昏时分的那场拆迁,他们之中谁也未曾料到这些官员们会来。
也未曾料到官员们会选中他们的家所在的那片地方。
而面对这一切,他们能做的就只有无奈地接受,因为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这座都市里的外来者。
在严格意义上,他们是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因为这里不是他们的土地。
在执法上判断,他们是毋庸置疑的非法占用者,倘使有朝一日,他们对这座都市失去了价值,土地的主人完全可以占尽所有理由地将他们驱逐。
他们其中有许多是工人,是加入到建设这座都市中的劳动者。
他们一手缔造了这座都市的主体,可这座城却从未想过要容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