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西落，池月东上，园林静谧雅意。楼前的一方小池塘，几处衰荷，在明净月光下迟暮。园中楼亭上，烛光摇曳，人影浮动，时不时发出微微叹息，又在这秋风中淹没。

　　这时，月光下，一身姿绰约的少妇，手持茶盏，漫步朝楼亭走去。快要时，抬头望向熟悉的见山楼，手里的茶水轻微发抖了一下。她心里明白，丈夫平时不会来这，除非将要有大事发生。

　　她走进见山楼，就听见“空洒泪，天道灭。”之语传来，然后又是一阵极重的叹息。

　　走到楼梯中间时，楼上男子亲切道：“紫儿，拿茶来了。是啊，有些事我也只能和你说，身边值得相信的人也没有几个。”

　　这端茶少妇，正是楼中男子的妻子，名叫苏子娥，小名紫儿。

　　苏子娥上楼来，只见丈夫背着手，望向窗外明月，知道他又在愁那些事，自己也帮不上忙，爽性不去劝说。她正要将茶水放在书桌上时，只见书案上，填着一首词，词牌《贺新郎》，道：

　　把酒花间说。笑看仁风今何在，叶黄萧瑟。小院琉璃难消静，荡起半池残月。笔下诗词补天缺。书画琴棋茶作友，更栽花佐酒唱离别。湘水处，人凄切。

　　沉江铁索富贵歇。大江东去滔滔浪，翻云飞雪。壮士悲歌易水冷，激起人间热血。击楫中流天隔离。辞第从戎黄粱梦，感万物苍生生死诀。空洒泪，天道灭。

　　后面落款写道：嘉靖三十四年秋，望月感怀，新月主人记之。

　　这新月主人即是她丈夫韩望舒。

　　苏子娥正仔细阅读这阙词歌时，内心不平静。忽感手上一轻，才知韩望舒已经接过茶盏，放置于桌子上，划分把两个杯子里斟满了茶水。

　　“紫儿，看我这词作如何？”韩望舒笑问道。

　　苏子娥已久不见丈夫填词作诗，今日一见，却也多看了几眼，评价道：“字里行间，那报国无门的心境跃然纸上，书法也有所内敛。”

　　“怎么讲？”韩望舒笑道。

　　苏子娥道：“以前，你的书画笔锋锐利，锋芒毕露，今日一见，笔锋尽收，圆润了许多。”

　　两人正谈论着，有人上楼来，打断了两人攀谈。

　　上来两人中，穿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在韩望舒面前下拜道：“新月教正月堂堂主赵一平带青龙帮帮主付青云前来参见教主。”

　　适才照旧满脸郁郁的韩望舒见两人到来，立即摆出教主威严，俨然道：“赵堂主，起来吧。付帮主，十年不见，你一点也没变，照旧喜欢留恋画舫酒肆之地。”

　　付青云知道他在笑话自己甚喜男女之事云雨之欢，怒道：“男欢女爱，天经地义，关你屁事。再说我可没有你教主那么好的福气，娶了像苏女人这样的美娇娘。如果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我也不愿去什么飘香院，你说是不是。”

　　语言甚是粗鲁。

　　赵一平听付青云口无遮拦，不外说的简直是实话，教主夫人真的很美。他还记得苏子娥第一次来教坛之时，不知有几多兄弟为她神魂颠倒，只可惜早已经成了教主夫人，另有谁会如此斗胆要和教主一竟高下。

　　况且今日是如此好色的青龙帮帮主付青云，此人好色，天下尽知，不外他还懂道义所在，从来没有做过欺男霸女事情，江湖上的朋友也称他一声好汉。但他今日直言，有辱教主夫人尊严，赵一平不得差池他喝道：“付帮主，望你说话有个轻重，别太过放肆。”

　　付青云道：“放屁，老子夸你们教主夫人漂亮，与你何关。再说了，你这个毛还没有长齐的家伙，论辈分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放屁。”

　　赵一平也已快要三十的人，怎么能任凭他如此乱说，怒不行遏，喝声道：“听说你的锁喉手十分了得，威震江湖二十余载，今日有幸，向你讨教几招，看看是货真价实照旧沽名钓誉。”

　　付青云看不起道：“韩教主，你们竟然使用迷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老子抓到这儿来，也不怕江湖人笑话。”

　　赵一平见付青云只顾着和教主攀谈，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双目怒视着付青云，气道：“给你解药，再比个高下。”

　　赵一平正准备把解药递已往时，韩望舒道：“赵堂主，别胡来。”赵一平这才退到一边，慢慢平息怒气。韩望舒接着道，“付帮主，真心话说说，你与我这位赵堂主的武道如何？”

　　此话虽是平淡，却有一股威严，不是随便含糊的。

　　付青云倒一ㄇ一条真男人，说话不来虚的，望着韩望舒道：“赵一平也算是江湖后起之秀，正宗内家修为却有超赶老夫之势，在五百招之内，我定然会败下阵来。但是，老子和他交手，败就败，也不至于被人笑话，今日让你们这样，真是奇耻大辱，让老子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苏子娥见付青云五十上下年纪，边幅不休，到也英雄气概，笑道：“适才承蒙付帮主夸赞，心里实在欢喜。”美女说话简直有缓和紧张气氛的功效，付青云早已暴起的经络也慢慢消退。只听她接着道，“付帮主还请息怒，我丈夫不是这个意思。是的，我教用鄙俚手法把帮主请到这儿来，是我们的不是，我向你赔罪。但帮主可知韩教主的用心，否则你就辜负了教主的一片苦心。”

　　付青云已没适才那么恼怒，但心里对苏子娥的话另有些惊奇，泰然道：“我倒是洗耳恭听，看看教主夫人有何指教。”

　　苏子娥道：“指教肯定不敢，不外我说的都是实在话。第一，韩教主不想太多的人知道你和新月教有什么来往，如果用强硬的要领，反而会弄得天下皆知。付帮主心里也清楚，所谓的江湖正派人士，往往冤枉起人来，都是很盲目的。你青龙帮虽不是什么正经帮派，却也不是什么歪门邪教，可我们新月教确是公认的歪门邪教，这样让别人去说你多欠好。”

　　付青云一听也是，人言可畏，江陵万安镖局的镖主万安通，不就是难逃武林人士悠悠之口，最后自杀的吗。付青云是什么人，倒也不会被这吓倒，挖苦道：“你说的有些原理，不外我可不会像万镖主那样，为了别人的看法去死，那也太不值得了。听完教主夫人的第一，倒也想听听第二是什么。”

　　苏子娥道：“付帮主英雄气概，豪爽大方，自然不会这样，但是影响你的水上生意就欠好了。”

　　付青云心想，现在青龙帮控制着水路漕运，与三江派争抢生意，我方略占上风。如果天下知道自己和新月教有来往，许多几何生意还不倾向三江派。想到这里，他心里一惊，脸上却也不露痕迹。

　　苏子娥道：“第二，韩教主不想用武力，一怕武力也未必请得动付帮主，二怕就算请来也必两败俱伤。现今江湖正是艰屯之际，两败俱伤对两派都市造成不须要的损失。”

　　这么一番透彻分析，倒也头头是道，鞭辟入里。韩望舒听了妻子的解说，全都是自己的心里所想，见妻子如此了解自己，不觉十分欣慰。

　　下面的付青云和赵一平也十分羡慕苏子娥的睿智，这种眼光都是一闪即逝。

　　韩望舒厉声道：“付帮主，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这儿做客吗？”

　　付青云疑惑道：“我还正想问你了？”

　　韩望舒笑道：“我只想和你谈谈生意，听说这几年，你水上的生意做得不错，韩某也想分一杯羹，还望你不要嫌弃。”

　　付青云推诿道：“我小本经营，只怕韩教主看不上眼，教主照旧另找强盛的同伴吧。”

　　韩望舒抬头望了望窗外，道：“听付帮主的意思，是不想给本教时机。生意嘛，是谈的，帮主你说是不是。我都还没有提出条件，你就拒我于千里之外，是不是有失商道，有失做生意的头脑。”

　　付青云听韩望舒之言，似乎这件事志在必得，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气道：“不知韩教主有什么条件，我到是很想听听。”

　　韩望舒道：“听说现在贵帮生意红火，人手有些不够，我倒是很愿意为你提供。再说了，江湖上对贵帮眼红者不行胜数，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块肥肉。”

　　付青云听了这话，怒道：“我看最眼红的就是教主左右吧。”

　　他虽嘴上如此说，心里明白，这几年，青龙帮和三江派水上生意可以说是隆运高照。正因为如此，引来了许多小门小派前来挑衅，还泛起了伤亡，吓得许多几何人不敢来帮里做事。然而帮里的辅佐越来越少，生意却越来越多，帮里兄弟苦累不堪，颇有怨言。

　　韩望舒道：“本教愿出一千兄弟资助贵帮，但漕运的所有盈利本教希望分得四成，付帮主你看如何？”

　　付青云想到江湖颜面问题，俨然道：“不行能，除非教主把我杀了，否则免谈。”

　　赵一平气道：“我敬重你是前辈，但你也不要太过忘形，这儿可是本教的地方，由不得你撒野。”

　　韩望舒望了一眼赵一平，见赵一平不再言语，平和道：“如果生意真的谈不成，也不用这么生气，所谓买卖不在仁义在，我这就让赵堂主给你解药，送你回去。”

　　此话一出，见山楼里一片平静。付青云是何等人物，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怎会相信韩望舒的鬼话。但照旧淡然道：“韩教主真有这么大方。”

　　韩望舒道：“韩某说话定然认真，不外到时兵戎相见之日，可别怪本教没给你时机。”

　　付青云以为韩望舒在吓唬他，心想十年前，新月教与江南四大门派一战，早已经元气大伤，现在就算恢复过来，也不敢再顶着协力攻打的威势，来侵犯青龙帮。见韩望舒如此托大，不禁一笑置之。

　　韩望舒看在眼里，不作任何心情，淡然道:“赵堂主，把解药给他。”

　　赵一平听了教主的话有些犹豫：“教主，就这样给他解药，是不是……”

　　韩望舒平静道：“给他解毒。”

　　赵一平也没法子，只好给他解毒。付青云解毒后，纷歧会儿，丹田气息就可以运行全身，人也一下子精神许多。他见内劲既然一会儿的时间就恢复过来，心里感伤药力的神奇。他不想待在这儿，更不想多说什么，转身朝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