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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笺

番外之二:棺银案

太平笺 大脸猫爱吃驴 5686 2021-03-11 12:13:00

  出殡还能瞧见对子马,这等喧哗的阵仗一度令麻丸子错以为是哪家大户在娶亲。

  迷茫门路一抹白,纸钱摇帆幌。

  尤其是后面随着的水陆道场,僧人老道列分两排,正当中居然还蜂拥着一个洋羽士!

  麻丸子活了小半辈,愣是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局面,再往远处瞧看,似另有一对车马护送,纸扎泥塑一应俱全,惨凄凄的丧事搞得这般热闹,麻丸子都快忍不住叫好了!

  此时街上青天白昼,南熏门外一行白事对仗刚刚穿过城门,乌泱乌泱的街坊们挤破了脑袋,全都来凑这场难得一见的热闹。

  麻丸子站在人群正当中,越看越稀奇。

  “嘿——到底照旧京城来的嘿!就是纷歧样!出个殡还搞起敲锣打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嫁闺女呢!”

  “可不!人家是军机处的章京,太后都喜欢着嘞!能跟咱们一样吗?听说是府里的小妾死了,特地送回湖南老家。”

  “哎唷?那真了不得,汉八旗的妹子吧?造化弄人哟——咦?差池呀!我怎么记得这大官家里前阵子出过一次殡呀?听说也是爱妾死了要把灵柩运返湖南,我还瞧见了呢!咋——这是爱到份上了,出个殡都得凑双?”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怎么说也是京官,家大业大的,隔三差五死上几口人还不是屡见不鲜?看热闹就完了,咸吃萝卜淡费心!”

  “你说这叫人话吗?”

  几个街坊抱搭肩膀,正在挪揄白事对仗,麻丸子站在这俩人边上,越听越觉得有意思,难道说那个大官自湖南娶了两房妻妾?

  前后脚又都死了?

  麻丸子那张蜡黄的脸上带出阵阵深思,这人也是闲的,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走东家串西家,平时就靠打别家秋风为生。

  实在没饭辙了就去城楼打更,再不济就是到江边上找个苦差事,别提能捞几多油水,只要管饭,哪都是家。

  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小半辈子,说也是命,干什么都不恒久。

  早年给东家放羊,遇上瘟疫肆虐,羊没事,东家绝户了,衙门乐得收走羊羔,连人为都没结。

  流离失所跑到了湘西想要投奔,不成想还没找见亲戚门,就被一伙土匪掳上山了,倒也清闲,混吃等死过了三天,那土匪头子瞧出这小子的饭量,都快愁死了,刚想赶走这厮,朝廷戎马驾到,一举端了土匪窝,赶巧麻丸子在蹲坑,等他提着裤子出来,看一眼触目惊心,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官兵一看另有活人,立即追了上来,麻丸子忙不迭抱头鼠窜。

  幸亏有惊无险,自此出离湘西,想起郴州另有一个叔父,这就厚着脸皮找过来了,路上足足走了十来天,赶等到了地方这才捡回踏实,叔侄相见,各有唏嘘不表,备下一桌丰盛酒席,叔侄二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天光大亮。

  麻丸子年轻力壮,不到中午人就醒了,叔父究竟年迈,不到中午人就不行了。

  实在没脸留在这,一路风浪不停,这才流落到了长沙,没成想刚一进城,就撞见出殡的队伍。

  冥冥之中,麻丸子有一种被老天爷盯上的错觉。

  正看稀罕,忽而间人群中有人低喝了一句“动手”,紧接着前面的白事队伍乱作一团,街道两旁原来乌泱乌泱全是脑袋瓜,只看人群当中突兀闪出二十来人,各个身披短打,亮身段一瞧就知道有膀子力气,刚刚原是都在憋着劲呢,听得令下,这伙人打怀中掏出一捆麻绳,那绳子头上还拴着一块拳头巨细的铁疙瘩!

  不等看清,只见那疙瘩顺手甩出,全都砸在了队伍正当中的棺材上,耳听闻噼里啪啦的声响密密麻麻,看热闹的街坊奔走叫骂,麻丸子躲闪不及,被人冲翻在了地上。

  正忙乱,再看那伙人,已经绷紧了麻绳,正使劲往下拽那口棺材,麻丸子整小我私家都傻了,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

  “哗啦啦——”

  几番较劲,那棺材受力不住,这就被掀翻了,模糊之际麻丸子只觉得有万千霞彩闪烁,那棺材里面竟然全都是银子,基础没有死人!

  “我的天爷呀!银子!是银子——”

  叫嚷的声音此起彼伏,这话刚喊一半,便揽停了那帮想要逃离此处的街坊,白花花的银子散落满地,那银子是雪白的看在眼里却使人眼眸子发红!

  “抢啊——”

  街坊们一拥而上,开始朋分地上的白银,白事队伍基础无力阻挡,却看远处那一行护队冲出重围,提刀在鞍!

  “杀!”

  一声短促的喝令,刀兵遂即脱手砍杀起了贪自制的黎民,谁知黎民们一瞧风头差池,早都抱着银子四散奔逃了。

  再想追,歪七扭八的巷子哪另有人影?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一口锃光瓦亮的棺材,另有一个痴呆呆发孽的麻丸子。

  麻丸子直勾勾看着面前这一坨银子,也不知是怎么滚落到自己面前的,捡起来审察了一眼,麻丸子心下骇然,那银子上竟打着内务府的封底——官银!

  还在愣神,不经意瞥见那些官兵正虎视眈眈瞟望此处,更有甚者,那些人随便挑了个被砍杀的黎民,径直丢进了棺材里佯装死者,看到这一幕场景,麻丸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掉头就跑!

  “呼——”

  麻丸子窝在牲口棚里,半天都没喘匀。

  幸亏挣脱了追捕的官兵,此时将官银拿出来,麻丸子忍不住喜上眉梢,这可是一整碇的官银,打他们家族谱上数下来都没见过这多钱。

  麻丸子兴高采烈,已经开始谋划下半生的逍遥自在了。

  还算智慧,当天麻丸子并没露头,转天才会到街上查探究竟,邪门的是一晚已往了,街道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周围门扉紧锁,路上行人依旧,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麻丸子觉得差池劲,更不敢脱手了,转了一圈,随便找了间大通铺住下,想要等风头已往。

  起初麻丸子提心吊胆,总觉得会被查获,可一连三四天下来,照旧没有消息,这事也没人提,麻丸子实在想不通,白花花的官银装满了棺材,少说也有几千两,怎么就没人追差呢?

  官府也不见消息,地厅上连个保长都没出动,这事忒邪门,麻丸子不敢大意,静悄悄躲在大通铺里彻夜难眠。

  转天起来,实在捱不住了,就在街上找了个推车的小买卖家探询消息,买卖家一听是问官银的事,脸色立变,推车就要走,麻丸子好说歹说才给人家留下。

  许是看出麻丸子也不像官府的人,这买卖家才松了一口气,凑到耳旁,俩人小声交流,原来这人也加入那天的哄抢官银的事情,至于有没有捞到自制,这人死不认可,麻丸子咧嘴歪笑,心领神会。

  通过攀谈,麻丸子几多了解了情况,原来这些哄抢官银的街坊大多和他一样不敢冒头,抢了官银全都在家藏着,没人敢拿出来换碎银,更别提出门吆五喝六与人炫耀了。

  这官银来历不明,想来藏匿棺材之内,也是有说法的,有些银子见不得光,即即是丢了,也不能轰轰烈烈地搜捕,所以按黎民们的推测,那天捡了银子的人,可真是碰上大自制了。

  麻丸子还听说最近有不少兵丁进城,湘西湘东两路人马搜集,也不晓得与此事有没有关系,麻丸子闻听则罢,并未留心。

  回去路上还琢磨着该如何消化这碇银子,谁知走到一半,只看街角新开了家票号,名叫“连升祥”,光听名字就喜庆,麻丸子揣着官银左思右想,照旧没敢进去。

  刚想走,路过俩人,窃窃私议似乎也在谈及此事,麻丸子竖起耳朵听了片刻,更是惊奇。

  原来这新开的连升祥为了与老票号竞争,弄出了“一碇兑三分”的噱头,说是大额兑银,只要足够一碇银子,就让利三分,麻丸子一听,喜不胜收。

  要不是官银被他藏在大通铺外面的地砖下,他早都闯进去了,这边厢也不着急,站在连升祥的门口彷徨了半天,想要看个明白。

  逛了一圈,频频跃跃欲试,都不敢迈开步子,油麻子心里那点事就跟他脸上的麻子一样稀烂。

  果不其然,只见有人揣着一个大包进了票号,听那大包里哗啦啦的声音,这可不是小数目,再看此人稀烂的装扮,麻丸子名顿开,这连升祥怕是自己就为一个噱头,定是奔着那些见不得光的银子才开张的。

  究竟打着内务府的封底呢,这些银子一旦流入民间被朝廷知晓,定是一桩春间大案,麻丸子左思右想,终于猜出了缘由。

  既然知道了缘由,就看结果如何了,总得有人吃第一口螃蟹,这人一定不会是麻丸子,只见他在门口来回转悠,想等那人出来。

  周围闪躲的目光中,有不少人怀揣着与他相似的心境,麻丸子额头下汗,足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影,这就觉得不妙了,想跑!

  抽身要走,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刚刚拿银子票号的人出来了,出得门来蹦三高,那张糙脸上写满了兴奋,这事有谱!

  街道上试探的目光被狂热所替代,麻丸子看到大伙一拥而上,全都撞进了铺子,这边厢也不想再等,迫切火燎跑回了大通铺。

  取出官银,麻丸子按原路折返,走了没两步就让人给绊倒了,幸亏一个算命先生美意扶他,慌张皇张,连句谢谢也没说就离开了,怎料到了连升祥的时候,却看一伙官兵正在四周巡查,没头苍蝇似的麻丸子自然引起了那些官兵的主意,有人眼尖,立即认出了麻丸子——

  “抓住他!这伢子可是湘西来的土匪!那天就让他跑了!”

  麻丸子哭丧着脸,猛拍了一下大腿,再看近在咫尺的富贵,转瞬化作青烟,这边厢再不心存侥幸,再次亡命奔逃。

  说也是运,连转了三个巷子,麻丸子就甩开了那伙官兵,可周围另有不少窥探的目光,揣着银子行走小道总归不宁静,麻丸子敲响一间铺子的门,立即闪身进去。

  把门关紧,屋内昏黑一片,这是间油盐铺子,不知为何开在了深巷。

  “干什么的?”

  身后传来谨慎的问询,麻丸子转头,看到了面色不善的掌柜,小心翼翼紧了紧怀里的官银,麻丸子没敢吭声。

  “问你话呢——嗝!”

  掌柜的打了个酒嗝,怀里捧着一个坛子,麻丸子瞥了一眼那坛好酒,还没搭话,脸先垮了——桌上怎么有石马铺的签票?

  看来者如此张皇,也不自报家门,掌柜的有些不兴奋了,把酒坛子放在桌上,又问了一句:

  “聋了?”

  听得喝问,麻丸子打了个寒噤,盯着那酒坛思量了许久这才道:

  “买···买工具的!”

  掌柜的顺着黄九的目光看了看桌上那坛黄酒,像是猜出了什么,还想再问,忽而透过黄九身后的纸窗像是看到了什么人,掌柜的急遽喊道:

  “躲后面去!”

  黄九不解其意,但看掌柜的神色紧张,也知道有名堂,这就急遽藏在了旁边的帘子后面,不多时,只看油盐铺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身穿皂白的差官走了进来,直奔桌前拿回了签票。

  “没人来过吧?”

  掌柜的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幕帘,摇了摇头。

  那差官这才放心,把刀收好,坐下来喝了一口酒:“就说那连升祥差池劲,果真有名堂,看来是为了私盗官银案而设立的,刚刚外面的喧嚣原是查到了什么土匪的行踪。”

  “土匪?”

  “嗯,你见过?”

  那官差看妆扮,像是衙门的皂差,老辣奸诈,掌柜一听这话,又忙着摇头,同时瞥向前面的帘子,皂差顺着目光去找,也发现了帘子,狐疑起身,惊得麻丸子一身冷汗。

  “师爷付托的事情我都照办了,上头那边已经把画准备妥当了,这回顶替想必十拿九稳,有道是一人得道,一人得道,日后官爷若得发达,只求别忘了小人卖过力气则好。”

  掌柜的高声开口,取消了皂差的记挂,转身坐下,那人又换回一脸笑模样:

  “你这黑档子开了也不是一两年了,师爷与你便利,你总是要卖力的,且不说这回师爷能不能升阁,就算事成了,你也得佯装不知,还真敢得了自制卖乖,你就不怕那师爷封你的口?”

  皂差说得轻巧,那掌柜的却见惊悚,越琢磨越差池劲,听这人口气,似对师爷不甚推崇,既不推崇,又何须来跑腿嘞?这又不是寻常买菜的家务,师爷又岂敢付托外人来办?

  “官爷说笑了,小人有口无心,还莫见责啊——”

  掌柜的坐卧不宁,那皂差抿了一口茶,眼中寒芒稍纵:“京城的官员就快到了,听说是宗人府付托下来的,你说这事要闹得人尽皆知,从谁下手最好?”

  “啊——”

  掌柜的汗如雨下,似乎察觉到了此人意图,官差言不由衷,随口一提,又换了个语气问道:

  “而已而已,之后的事跟你也没关系了,且再问你一遍,此事过了你的手,签票上都打了那些大人的墨吧,有没有遗漏之人?”

  “那自然不敢漏过,只是小人斗胆提醒一下,这档子事,一般不留宝呀,师爷到底怎么想的?”

  “谁告诉你这是师爷的主意?”

  掌柜的擦了一把汗,毛都快炸起来了,又不敢问,只得怯怯地回了声:“是了···小人明白,日后三节两寿,记得送上一份心意即可,想来吏部的大人们自有看护。”

  “如此甚好,此事确无旁人知晓?”

  掌柜的咽下一口唾沫,忙不迭颔首,那皂差这才放心,同着掌柜的一道起身来到门前,这边厢伸手推门,那边厢松下一口气,谁知皂差猛地转头,嘀咕了一句:“这回一网打尽,也不知道会不会牵扯老爷···”

  掌柜的怔了一下,没太听懂,张口要问,那皂差站稳,抬手迅捷,只看一道寒芒射出,径直插进了掌柜的眼窝!

  噗——

  如此迅捷,以至于掌柜的连一声喊叫都没发出来,人就甩在了地上,皂差不慌不忙,自打怀中掏出一截袖巾,小心翼翼掖进了掌柜的怀中,再探此人脉象,居然另有丝丝生息!

  皂差不由露出狡黠,道了句“果真厉害”,这就从后背反手抬起掌柜的,将他安放回了椅子上,又将那酒坛泼在掌柜的身上,伪装出一副酒痴憨态。

  待得一切准备就绪,皂差不做停留,推得门来,扬长而去!

  整个历程,麻丸子全都看在眼里了,说不怕那是假的,再出来的时候腿肚子都打颤,他急遽跑到掌柜的面前审视,此时邪性的一幕发生了,掌柜的居然又有转醒了!

  “呵——呵呵——”

  麻丸子惨叫一声,摔在了地上,再看掌柜的,竟似没事人一样站起来了!手里攥着袖巾连拍巴掌,一脸的痴憨!

  刚刚那皂差用了什么手段麻丸子基础没看清,只觉得掌柜的已然身死,可现在居然又活了,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再看那模样,麻丸子隐约猜到了什么。

  将掌柜的扶好,麻丸子觉察此人眼角残润,左边的眼窝里似有一点猩红,衬得那眸子无比瘆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恁大个伙人,突然就这么痴了,麻丸子忍不住翻起一阵恶寒,实在不知这掌柜的与皂差之间有何见不得人的交易。

  青天白昼朗朗乾坤,麻丸子却觉得眼前一抹黑,似乎这世上每小我私家都心怀不轨,一路走来就没碰见过好人,好不容易撞见一个还算妥帖的,却也犯下了人命官天,这边厢再不敢留在此处,麻丸子收拾好情绪,静悄悄推门而出,临走前瞥一眼屋内,那掌柜的嬉笑怒骂,宛若三岁的孩童!

  “呔——”

  麻丸子长叹一声,转身离开,怎料归家路上,接二连三与人相撞,走路就跟丢了魂似的,好不容易拐出巷子,又撞见一行车马。

  麻丸子坐卧不宁,本想开溜,可再一琢磨,开始后怕了。

  今天这事百思不得其解,更像是一个警告,麻丸子心眼窄,总觉得这银子烫手,想到若是被抓了,绝对没好果子吃!

  正巧车马路过,麻丸子长叹一声,这边厢再不作痴念,将那官银掏出来,不假思索地丢进了轿子里——

  “何人如此斗胆——咦?这是——住轿!速速住轿!”

  轿子里传出一声惊世怒吼,众人长跪,轿帘掀开,只见一面色铁青的官员现出容貌,环视四周,街道上一众行人官兵跪倒,他攥着手里的官银,怒火直冲云霄!

  “斗胆!”

  滴水檐下人无踪,囫囵人事皆无常,官兵搜捕四周,悻悻而回,刚要通报,却听远处喧嚣喧华,说是有人犯了天条,那官员立即付托探查清白,临走的时候,还紧握着手中的官银,怒火中烧之色,可见一斑!

  这银子是哪来的没人知道,又是谁丢进来的更无从查证,只是自今日起,这世上再没有麻丸子这小我私家了,倒是多了一个叫黄九的倒楣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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