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轻点儿,别把门撞坏了,工具坏了还要修,也要花钱。”乔墨笑道。
“令郎,你就收得如此心安理得么?”
乔墨望着满脸生无可恋的杜宇,眸子里亮闪闪的,如天幕上低坠的星子。
“这些工具,我会一件件查它们的来历,怎么?大周官员如今都这么有钱了?我不信这些器物、宅子、美人都是他们花着朝廷俸禄买来的。”
杜宇恍然,“噗哧”笑作声,果真给大理寺少卿行贿,这些人怕是也蠢抵家了。
乔墨翻遍了册子,眉头微蹙,倏忽问道:“薛必可有派人送工具来?”
“有,但我没纪录,就一本薄册而已。”话毕,杜宇便飞驰至前院给乔墨取了那册子。
乔墨接过那薄册,冷冷笑了,“照旧薛延清老奸巨猾,会送工具。”
薛必送了他一本《田赋论》,看字迹,潦草又有些涂改,简陋照旧亲笔。
杜宇撇撇嘴,“这薛必是什么意思?为何送你他写过的文章?”
“春饯宴上我与他提过《田赋论》,他如今送来,是在告诉我,他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乔墨笑道,“薛必断然是知道,我会来者不拒,那些送财物的,我自然也会追查来源。”
杜宇“哦”了一声,恍然道,“那这薛必还真是个智慧人啊!”
乔墨轻笑,“他是智慧,可他这也是在示弱。”
“示弱?”
乔墨沉了眼眸,将手里的册子摔在桌案上。
“他送我一本自己写的《田赋论》,就是让我对他查无可查,说明……他怕我,更怕被查。”
乔墨休假的最后一日,杜宇终于学会了做油饭团。
十六岁的少年深感生活不易,可只要乔墨不再动下厨的心思,杜宇便觉得他做的一切都值得。
贺礼都部署妥当,乔墨边整理礼单边啃着饭团,天色渐黯淡,橘黄的烛火映着乔墨的侧脸,勾勒出悦目的轮廓。
书房门外一声轻唤,乔墨抬眼,韩秀不知何时已立在门口,手捧着卷宗文案,眉尖微蹙。
“找到尤氏了,她如今人在城中天福客栈里,随着个女婢一起,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韩秀擦了擦汗,“我已派武侯严加监视,一旦有人和尤氏晤面,京兆府定会立刻知晓。”
“吴家二令郎可回神都了?”
韩秀扯了蒲垫坐下,“回了,岛上的两具尸体已经运回神都,明日便要下葬。”
“那吴家二令郎名叫吴仲森,看着和善老实,像是孝顺孩子,见了父亲尸身,就地哭晕已往,哭声凄切,在场武侯都有些动容。”
“和善”这两个字委实有些难听逆耳,乔墨勾了勾嘴角,他最不相信什么看着和善的人。
“但我今日找你,并不是因为吴二令郎。”
韩秀将案件卷宗、供状一并放于桌案,正色道,“这是吴柏林的供状,他在京兆府狱中已经主动招认了鸩杀吴峦的罪行,且,还认可那女婢是自己杀的。”
乔墨眯着眼,手里的油饭团放回盘子,随意擦了擦手,捧起了那份供状。
“供状上说,吴柏林杀了女婢,让我们误以为尤氏已死,是因为我们怀疑尤氏杀人,杀女婢,是他想资助尤氏脱罪的无奈之举,这不合理。”
乔墨冷冷笑道,“他若真是杀人凶手,且,以为我们怀疑尤氏,难道不是应该早些认可自己的罪行么?他认罪,尤氏自然洗清嫌疑,犯不上再杀人。”
“你说的对,可这些供状,是吴柏林主动招认,没人逼他。”
“子瑜兄,吴柏林这几日都见过什么人?”
韩秀思忖片刻,“吴府的仆役来送了频频饭,但险些没说过什么话,剩下的,就是京兆府大牢里值守的武侯,另有我,没别人了。”
乔墨:“送进去的食盒子检查过了?”
韩秀:“查的不细,但吴柏林用过饭后,里面确实也每剩什么。”
乔墨眸子沉下去,“子瑜兄,从现在开始,不能再让吴家人来探监了,任何人都不行,送什么都不行,且,要让武侯全天值守,看好吴柏林。”
“你放心,我已经部署好了。”韩秀瞥见那油饭团,目光软下去,“如徽,你晚上就吃了这个?”
乔墨笑笑不回覆,将厚厚的礼单推向韩秀,兀自叹气,“子瑜兄,我这些都是要跟你报备的。”
“你不是说,升迁只是误传?”
“起初,皇上也确实说,官职暂稳定化,简陋也是因为春饯宴,我和顾珩打了一架,顾珩是文官清流,我呢,自然坏了名声,皇上许是觉得我官小,声誉又差,怕我镇不住人,才给我升官。”
自那夜,乔墨与韩秀说出为了查案,不得不与顾珩佯作不睦,韩秀便明白了七八分,又见了乔墨身上带着皇上钦赐的密令,韩秀更笃定,乔墨这一切都是为了黑暗查那官粮案。
“如徽,若你有什么需要,尽可以和我开口。如今你升了官,几多双眼睛黑暗盯着你,凡事更要谨慎些。”
“我不会和你客气。”乔墨笑了笑,“眼下就有事,这礼单上的工具,你帮我查查来路,此事不急,放后面办。”
韩秀应下,仔细收了礼单。
暗夜里,微风徐徐,忽有阵阵古琴声丝丝入耳,见乔墨嘴角蓦地浮起笑意,韩秀心中一紧。
琴声如流水般淌过天幕,乘着夜风倾泻而下,韩秀脸色黯淡,竟听出了淡淡甜意。
“顾大人又抚琴啦?”杜宇不知何时立在门口的,突然朝着书房探了探头,笑道。
“又?”韩秀怔然。
“自那日从岛上回来,顾大人每夜都在家中抚琴,差不多要我家令郎睡着了才会停,夜夜如此,从未中断……”
“如徽!”韩秀身子微颤,强压着怒意,“他顾景玉当别人都聋了么?你既然知道有人黑暗盯着你,这琴声……就不怕被人听了去?”
韩秀略通音律,隔邻飘来的是一曲《湘妃怨》。
他微一闭眼,脑海里即是曾听人用这曲子唱过的:
心若相思绊,泪如冰弦断……
山不尽,水无涯,思君清晓不还家,可堪宿醉困流霞……
海深终有底,相思岸无边……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尽极……
韩秀徐徐起身,见着乔墨面颊微红,眼波里盛满了温柔,终是忍不住开口:“如徽,你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乔墨愣了片刻,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口的杜宇抢先道:“什么关系?就是一张床上睡过的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