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人头攒动，鼎沸喧嚣，顾珩见乔墨唇瓣翕动，隐约听着他说了“想要什么”，不由得望了街边的书画铺子。
“我这人除了念书，最喜欢的即是字画。”顾珩下马，停在书画铺子前，笑道。
他明白在撒谎。
白昼里在顾珩书房、卧室里，乔墨一幅字画也没见过，怎能是真心所爱？
乔墨下马，随他进了书画铺子。他虽不懂画，却在少年时看着乔白画了不少，几多有耳濡目染，可算略知。
铺子里的水墨丹青，名家墨宝不胜枚举，乔墨微一抬眼，便见了内堂里一幅松月清泉图。
松柏漆漆，皎月泠泠，清泉似有生命般流淌，笔触工致，着色厚而不沉，浓而不腻，乔墨看得入迷，小到一笔勾勒，大到画作意境，他都熟悉极致。
“这位令郎好眼力啊。”老板笑脸相迎，“这幅画作，可谓是当世名作。令郎既是上了眼，想必知道是何人所作？”
“知道。”乔墨冷冷道。
顾珩垂眸，勾了勾嘴角，“你还说你不懂？”
乔墨似坠入冰谷，心头仅有的一点温热全冷下去，“你在试探我？”
“乔墨，这么智慧有意思么？”顾珩蓦地敛了笑，轻声道。
乔墨：“没意思的是你，偏要拉我来什么书画铺子，怎么？需要我帮你鉴赏画作，不能直接说？”
顾珩：“我总要看看你到底懂不懂，你且说，这是何人所作？”
乔墨并不回他，只冷眼瞧了瞧身边的老板，问道：“老板，你这画哪里来的？若是说不清来路，我这就报与京兆府了。”
那老板瞬间没了笑意，见乔墨顾珩二人精气特殊，忙道：“二位大人，我这也是帮人代售，只赚些佣金而已，断然不是来路不明的脏货啊。”
乔墨：“帮何人代售？”
“这……”老板面露难色，“我要是说出去，怕是以后生意都没法做了，大人，你既然知晓这画是何人所作，就该理解小简直有难处。”
“老板，若是我买这画，你可否见告，画作从那边而来？”乔墨目光柔和，声浪渐沉，“想来，也一定不是作画者本人委托你吧？”
“这……”
老板轻轻擦汗，“大人，十三贯钱，或者……一两黄金也可。”
乔墨缄默沉静了。
神都朗朗乾坤，乔墨竟觉得进了黑店，可话说出去，总不能不买。
“老板，不如你自制些，十贯钱，我就买了。”顾珩看在眼里，不由得窃笑。
“这，也好。”老板应了，伸手便去取画。
“转头叫人来我贵寓拿钱，义宁坊西街，国子监顾珩的府宅。”
“原来是顾大人！”
老板马上来了精神，嘴角快要勾到耳后，“顾大人来买画，我怎能收钱？这般风雅之事，且莫沾染了铜臭！”
乔墨愣住了。
老板笑魇如花，拉着顾珩至桌案前，从柜子翻出个紫檀木匣子，小心翼翼从匣中抽出一幅水墨，笑道：“顾大人，小的要是有幸能得了您的题诗，适才那副，我就送与大人了。”
乔墨见顾珩提笔，纤白的指尖凝在一处，灯下挥毫，不外一瞬，就抵一两黄金。
他本另有些气，可眼前这场景，乔墨似是中邪了一般，怎么都挪不开眼，顾珩片刻前试探他的恶劣行径全忘了个洁净。
“老板，你现在可否能说说，这画……那边来的？”顾珩道。
老板四下瞥了，见无人，才低声道：“是碧霄楼的沈都知送来的，想必二位也看出来了，这画作，是如今的乔国公，乔白所画。”
“据沈都知说，国公府的二令郎乔墨，经常偷了他兄长的画作，到碧霄楼去销赃，我这才不敢说啊。”
乔墨冷静脸，脏话就在嘴边了。
顾珩憋着笑，随手卷了那松月清泉图的绢本。二人出了书画铺子，一路无话。
家门口，乔墨见自家暗着，灯都没点，又隐约听见顾珩宅里女婢铜铃般的笑声，心中不快。杜宇和几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混在一起，定是乐不思蜀。
夕食后，乔墨随顾珩进了书房。
“乔墨，我确有一幅画作，想找你看看。”
从顾珩主动要求他画画开始，乔墨心中便生出些怪异。
顾珩从架子后极深的柜子里翻出一卷绢本。画上内容恰似并无特殊，无非是工笔花鸟，浓色重彩，乔墨本就略懂，他说不出优劣，更看不明出处。
可顾珩明知乔墨不懂，却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乔墨不得不多想。
“你觉得这是我的画的？”
顾珩笑了笑，似有一丝失落，“你为何不觉得是乔白？”
乔墨：“乔白的画作，我认得出，这明显不是。”
顾珩：“那你为何又说是自己？”
乔墨：“今日让我给你画个王八，又带我去书画铺子，不就是想试试我的画功深浅么？”
“顾大人，若我没猜错，这幅画简陋对你有些特此外意义，你又不知哪里来的消息，会怀疑是我所作，今日，你想确认清楚，是吧？”
顾珩缄默沉静不语。
“何须绕这些弯子，你想问什么，直接问便好。”乔墨轻笑一声，“我若说不是我画的，你信么？”
顾珩垂眸不看他，只淡淡说了声：“信。”
微黄的烛火里，乔墨微微蜷起手指，冷眼瞥了眼前的顾珩，转身便要出门。
顾珩箭步上前拉住他手腕，声音暗哑，“真的信。”
“这画，来历也欠好与你说，只是它上一任主人说过，是国公府乔令郎所作，至于是哪一位，就不清楚了，你看，你自己也说不是乔白画的，那不就只有你自己了么？”
乔墨每个字都听进去，可就是不懂顾珩何意，“顾大人，什么叫……来历欠好说？”
顾珩叹气，“我偷的。”
乔墨淡漠的眼眸里划过微不行察的惊奇，顾珩倏忽勾起嘴角，似是玩味地盯着他的脸，笑了。
“你又想说，非君子所为？照旧按律治我个偷窃之罪，叫街上武侯来拿我？”
顾珩蓦地靠近，乔墨本能向退却了几步，直被抵到桌案，“乔墨，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了你一种我是正人君子的错觉？”
牍星弈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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