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正值深秋,纳兰钰每个季节都市命人为皇宫后面的这所秘密庭院换上对应节气的花,以此来保证每一天这里都有鲜花盛放。
终日青衫捧书的念书人在木廊上来回踱步,朗朗书声不停于耳。
这时,一个扎着两个冲天髻和红丝带,探头探脑的小脑袋爬上围墙。
作为守卫最为森严的皇宫,能躲开重重防守,寻得这所庭院,可见来者对这里轻车熟路。
见四下无人,小小身影纵身一跃,翻过高墙,可惜重心不稳,重重的摔在地上。
念书人停下书声,余光望去,来者竟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一身粉红长裙,胖乎乎的脸蛋,显得十分滑稽可爱。
小女人顾不上屁股的疼痛,一个翻身躲在一旁,生怕适才的消息惊动了这里的主人。
却不知念书人已经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致的眯起眼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
“女人,是在找我吗?”念书人突然作声,毫无预防的小女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转身一拳打在念书人肚子上,随后快速后撤。
念书人吃痛的弯下腰,身体一歪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竟是不动了。
半晌,躲在花丛后面的小女人看法上的人一动不动,有些担忧的走上前,用脚尖轻轻踹了踹念书人的头。
眼见对方毫无反映,小女人有些慌了,双眼含泪竟是不知所措的在原地转圈。
眼前小家伙马上就要大哭出来,地上的念书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轻喝一声,一指点在小女人额头,对方捂着被戳的发红的额头跌坐在地。
见念书人并无大碍的拍着身上的灰尘,小女人顾不上疼痛开心的笑了起来。
“女人,来这里做什么?”念书人整了整衣衫,好奇的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
“听说这里住着老神仙,我特意前来造访,想要跟老神仙学上一招仙术。”小女人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毕恭毕敬的回覆,但环视四周除了眼前的念书人,并没有发现鹤发苍苍的老神仙。
念书人眯起眼睛,弯出一个悦目的笑,“老神仙没有,念书人倒有一个。”
“能被我一拳打得半死的念书人,我才不要,我最恨你们这些念书人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男儿就该上马卫国,赴汤蹈火。”小女孩儿拍着胸脯,陈述着自己远大的理想。
念书人弯下腰用手指点了点小女人的额头,“你连一个孱弱的念书人使得诈死战略都看不出来,怎么保家卫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先保住身家性命,才谈远大理想。”
小女人似乎觉得眼前的人言之有理,生疏的抱了抱拳,就算是行了礼,“受教受教,我乃河图国公主纳兰狐,江湖人称‘混世魔王’左右哪位。”
“原来是鼎鼎台甫的公主殿下,失敬失敬,小生名讳实在不堪入耳,不外一念书人,公主殿下可以唤我‘小文’。”念书人正是书不文,自从来了皇宫,基本不抛头露面的他第一次和除了纳兰钰之外的人有过这么长时间的交流。
如果被小女孩儿知道了自己的真实名讳,再传出去,擅闯皇宫禁地,打扰儒圣清修的罪名是坐实了,小女孩儿肯定会蒙受远比她想象更严重的责罚,为了示好儒圣,只要书不文愿意,纳兰钰甚至可以把儿子都烹了献给书不文。
“小文呐,你是卖力给老神仙洒扫庭除的佣人吧,老神仙真考究,佣人也要挑念书人,就你这身板能干重活吗?”纳兰狐负着双手开始趾高气昂的在院子里踱步,书不文双手拢袖紧跟在后面,饰演起仆从的角色。
过往的微风和凋零的花瓣拉扯,思绪在小女人稚嫩的声音中越发遥远,书不文第一次感受到久违的放松下来。
河图国皇室一共六位公主,纳兰狐作为第四位公主,又是庶出,在宫中是一位稍微芝麻巨细的官都可以无视的存在,所以才可以消失良久无人问津,从小的摸爬滚打也练就一身本事,在皇宫内进出如无人之境。
待天色稍晚,纳兰狐悄悄翻身回到自己的住处,这是一处险些临近冷宫的偏房,自从纳兰狐的生母被打进冷宫,她就在这里住下。
关好门窗,纳兰狐抱起一只小白狗,铺好湿润的被褥,翻身带着小白狗钻了进去。
“小白,今天我交到了一个好朋友,虽然是个酸腐的念书人,但人很好,还给了我许多好吃的。”纳兰狐小小的身躯将小白狗蜷在中间,被子蒙过头顶,形成一个十分有宁静感的空间。
纷歧会儿,院子的大门被“吱呀”推开,鬼泣一般的哭声透过破窗在屋子里打着转。
跌跌撞撞的脚步,窸窸窣窣的渐行渐近,哭声、叫喊声乱做一团,打骂声此起彼伏,人影在窗外来来往往,偶尔有几双眼睛朝屋内张望。
“皇上,奴婢冤枉啊,那毒不是我投的!”
“皇上,奴婢再也不与那侍从眉来眼去!”
......
紧随其后的是驱赶声和打骂声。
每月,冷宫都市放出这些疯癫的囚犯在四周放风,她们是活在人间的鬼,被世间抛弃,求得荣华富贵也换得面目全非。
披头散发没了往日的美丽,如同爬出宅兆的怨灵,长长的指甲在地板上扣出难听逆耳的声音。
纳兰狐紧紧抱着小白狗,小白也很听话的将自己紧贴着小女人。
“不怕不怕,小白不怕。”纳兰狐不知是在慰藉小狗照旧自己,小小的身躯瑟瑟发抖。
一整座通明的皇宫从不愿分一点微光到这里。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念书声在房顶上响起,声音温柔婉转,如同暖和的阳光以声音的方式将院子笼罩其中,“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疯癫的妇人们纷纷停下了叫喊,仰着头,怔怔望着盘坐房顶一身青衫的念书人。
徐徐的,妇人们聚拢在一起,如同虔诚的信徒,跪坐在院中,专心念书人温柔的念书声。
在被念书声困绕的房间里,纳兰狐裂着一个难看的笑,甜甜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