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灵堂送别
小院中挂满白幛，挽联，多是乐坊伶人送的，部门是陈逸仙相熟学子，余下则是街坊四邻和亲眷。
斯人已逝，何顾兮身着素衣，前往纪念。
刚到灵堂，只见一口槐木棺材摆在厅中，檀香缕缕，散在半空。
何顾兮虽有心理准备，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一口气喘不上来，脚下一软，亏得月儿在一旁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小姐！”
月儿眼眶红红地看着小姐。
何顾兮强忍悲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徐徐向棺木走去。
每一步都如有千斤，每一步都用尽全身气力。
灵堂中多是陈家亲眷，见到何顾兮，怒骂者有，责备者有，哀叹者有。若不是灵堂之内，死者为大，早已将她逐了出去。
“她来做什么？若不是她眼里只有家业钱财，嫁与许家那王八蛋，陈逸仙也不会死。是觉得逸仙走得太过清闲，死了，到了黄泉路，也要让他不得安生么？臭女人，扫把星，活该的还在世，该活的却死了......”
“行了，少说两句。”
“是啊，情感的事，哪有对错。她也不容易，顶着两家压力来送云山。”
“哼，她不容易，躺在棺材里的那个容易了？”
......
何顾兮哪里还听获得身旁骚动，整个世界只剩下躺在棺木中的书生。
她终于走了已往，趴在棺木沿上，看着陈逸仙白皙的脸，明明如此熟悉，明明近在咫尺，却仿若天涯。
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溃堤之穴，片刻盈面，哇哇地哭作声来。宛如七八岁的女孩儿，头次失去心爱之物，哭声纯粹、炽烈，又肝肠寸断。
闻者无不动容，就连刚刚还骂骂咧咧的女子，也住口不言，随着哭啼起来。
过了许久，何顾兮双眼红彤，止住泪水，勉力起身。
月儿在灵堂旁寻来两件孝衣，一件递给何顾兮，一件留给自己。
何顾兮正要披上，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
“许夫人，我们陈家之人还未死绝，还没沦落到要旁人披孝的田地。”
何顾兮手上行动一顿，环首四顾。说话的是一其中年妇人，面色铁青，胸膛起伏，看样子甚是气愤。
其他人皆是面露惊色，多数是被她披孝衣的举动吓到。
何顾兮乃外姓女子，灵堂纪念，权当友人送别，众人知二人纠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而已。
若披上孝衣，往灵前一跪，岂不自认陈逸仙之妻？
于情于礼，众人都是万万不能接受。
何顾兮盈盈向灵堂之人躬身一拜，轻声道：
“顾兮有愧列位，逸仙之死，实与我脱不了关连。顾兮此举并非赎罪，在我心中，逸仙早已是我丈夫，只是世事逼人，无力抗争。
“逸仙之死，让我心中豁然明了，这颗心早已属他，这辈子再容不下他人。许家已决定休了顾兮，就算不休，我也决然不会再踏入许家大门半步。余下半生，皆以陈逸仙遗孀身份生活，替他赡养母亲。
“诸位叔伯姊婶，顾兮从今往后也是你们亲人。斯人已逝，往事难追，顾兮今日若无法相送逸仙，肯定遗憾终身。顾兮别无他求，只有此愿，还望诸位叔伯玉成。”
说着一弯身，已跪在众人面前。
众人无不耸动，此事别说见了，就是听也从未听过，实在大大超出常理，悖于礼法。
但何顾兮言辞真挚，神情悲凉，能做到这一步，对陈逸仙的爱恋已是刻在骨中。
众人心中哀叹一对有情人，今后阴阳支解，不少已经生出恻隐。
就算伤心陈逸仙之死，或仍囿于礼法，也被真情熏染，没有再出言阻挡抑或斥责。
众人低首攀谈，心照不宣一般，目光皆向灵堂某处看去。
人群之中，两位女眷正搀扶着一位老妇人走了出来。
老妇头发花白，神形憔悴，眼眶红肿，四肢有气无力，明白伤心太过。
何顾兮见到老妇，才歇下的泪水再次汹涌。
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陈逸仙母亲。
“唉，孩子，你起来吧。你有此念，已是情深意切。云山待你之心，我也是知道的。你想送他，那便送吧。别人说什么，咱们管不了，也不用在意，老妇人认你。”
何顾兮泪水横流，扑到老妇人怀中。
“我对不起逸仙，也对不起您。”
老妇人摸着她的头发，摇头道：
“怪不得你，你和云山都是苦命的孩子。”
说罢相拥痛哭，陈逸仙身死，若说世上谁最悲痛，定然是此二女了。
……
灵堂之事很快传遍新安，越是深院世家，越在乎名声。许家险些没有思量，第二日便一纸休书送到何府。
何鸿雲被气得半死，奈何只有这独女，气归气，总不能隔离父女关系。
好歹将她接回家，骂了一顿，气也就消了。
今后对何顾兮完全放任自流，何顾兮也不在乎外人言语，索性常住陈家，陪伴孤零零的陈母，以陈家媳妇自居。
何鸿雲徐徐年老，生意上的事已经开始力不从心。
何顾兮早年喜欢诗书，对生意全不上心，否则也不会有当初的联姻。
自从陈逸仙身死，何顾兮便不再问诗书，开始慢慢接触家中生意。
没想到她天资卓越，通常接手店面，皆效绩大升。如此这般，过不多久，何鸿雲索性将家业尽数交给她，自己养老去了。
何家今后换了掌舵人，生意不仅没有衰落，反而蒸蒸日上，隐隐有新安第一巨贾的趋势。
与生意日上差异，何顾兮的姻缘却宛如死水，不见一片涟漪。
何顾兮家大业大，又是独身。虽被休过，守寡之身，照旧不乏名流青俊追求。
怎奈一颗心已容不下他人，再好男子终究抵不外刻在骨子里的那个名字。
她独身三十几年，数日前寿终正寝，下得黄泉，已是鹤发苍苍的老妪。
……
黄羽看着眼前的老妪，问她。
“你不愿往生，即是记挂三十几年前死去的陈逸仙，是也不是？”
何顾兮颔首。
“仙差大人，老妇人早该随他去了，但家业不能轻弃，如行尸走肉多活了数十年。死后原该忘掉前世，但我心中总是牵挂，还请仙差允许我一见来世……”
黄羽看着何顾兮，允许了她的请求。
何顾兮望向三生石，眼里的期待慢慢酿成迷茫。
三生石上是一片空白。
“仙差大人，为何我什么都看不见，不是说三生石可看到三生么？”
黄羽叹气道：“你没有来生了。我换一种说法，陈逸仙与你缘分已尽，往生再不会相见。”
黄羽看到老妪的身子明白抖了几下，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也罢，我做了错事，换了是我，也不会原谅。不再遇见也好，这样他便不会伤心了吧。只愿他能遇到属于他的仙子。”
何顾兮冲黄羽一礼。
“仙差大人，我愿投身忘川河，化为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