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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鉴黑白

第三章 恶少狂魔 第九节 混迹青云

洞鉴黑白 居业洞主 3364 2021-04-07 15:51:32

  第九节混迹青云

  在大伯的唉声叹气和大伯娘的辱骂、捶打中,王务行磕磕绊绊地长到了十四岁。

  小学算是读结业了。初中,再也没去读。

  年龄在增长,王务行的个头,却似乎被童话故事里的巫婆施了魔法,老不见有所增长。那么黑瘦,那么干枯。一双细小的黑眼睛,总是流露出胆怯、探询的目光,从来不敢正眼盯着什么人看。

  这年夏天,大伯家突然来了两个客人。是一对伉俪。据说,是大伯娘的表妹、表妹夫,他们在一个什么都市打工,回来探望家人,顺便来看看表姐。

  那女人,和大伯娘长得有点像,黑胖黑胖的,一双三角眼,也有点像大伯娘,看人时,似乎带着很大的怨恨和仇气,又似乎你欠了她千年万年都还不完的债,一开口,即是向你讨债似的。

  王务行见到这个黑胖女人,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尽量躲得远一些。那女人的丈夫,样子也长得令人发怵,感受全身就是那发皱的皮子,包裹着一根根支棱着的骨头,就像一根风干的萝卜。

  黄昏时分,挖地回来的王务行,累得满身散架。他从火塘里刨出几个烧洋芋,拿到门外,大口大口地吃着。火塘边,那个黑胖女人,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还与大伯娘咬耳朵,低声商议着什么。大伯则哭丧着脸,一言不发。

  大伯这神情,王务行熟悉,他肯定又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不要像个屋棚鬼一样,就坐在那个廊檐脚。”大伯娘突然冲王务行喊道:“你进屋头来,有话要给你说。”

  大伯娘这口气,让王务行吃了一惊。平常,对王务行,她开口杂种,缄口杂毛的,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客气过。

  王务行赶忙几步跨进屋子。像只小猫一样,佝偻着蹲在火塘边,他低垂着头,听大伯娘说话。

  “我表妹听说你爹你妈的事,可怜你,想和表妹夫一起,把你带到他们生活的都市去打工。让你去挣点钱,以后有点像样的日子过。”大伯娘的声音,少有地温和,王务行忍不住抬起头,瞥了大伯娘一眼。随即哆嗦了一下,又低下头去。从大伯娘的眼中,他看到了毒蛇吐信一般的目光,正阴森森地盯着自己。“你准备一下,明天早上就跟他们走。”

  王务行有些懵。看大伯,一声不吭,像个用作锅庄,支棱在火塘里的火麻石。

  和这对胖瘦都划分格外地显眼的伉俪一起,到达青云县城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一点过了。王务行已经饿得前胞贴后背,吃完两大碗米线,他已大汗淋漓。肚子吃饱了,心里才觉得踏实一点。

  “哟,我姐说你这个娃娃人么像只猴子,吃起工具来倒像只饿虎,说你穷吃饿吃的,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黑胖妇人厌恶地看了王务行一眼,不满地埋怨道。

  王务行缄默沉静着,不敢吭声。

  进了一家小旅馆,黑胖妇人匹俦俩要了一间房间。就在洗漱间、卫生间隔邻。

  给王务行要房间时。黑胖妇人对旅馆老板说:“这个娃娃住的,要最自制那种。”结果,王务行住进了一间可住十来小我私家的房间,里面是一张床连接着一张床的大通铺。床头抵住墙壁的一头,床脚对着狭窄的过道。上床,只能从床脚爬上去。

  平生没有吃过频频米线,王务行吃得太贪,可能真吃多了。躺在床上,肚子一直不舒服,夜半时分,他再也忍耐不住,只得轻手轻脚地爬起身来,到茅厕方便。

  从茅厕出来,路过黑胖妇人伉俪俩住的房间窗前,突然听到那个瘦男人的声音:“你说这个娃娃到底赚获得钱不,我看他一点不机敏,纷歧定有人看得上他。你给你表姐的那两百元钱,会不会给多了?”

  “多什么?好歹她是我亲表姐,我舅舅家的女人。我们是内亲。你少跟我盘算这些。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一天疑神疑鬼的,不担忧这样,就担忧那样,你担忧个屁,船到桥头自会直。真到了那边,有人看得上,要买他去做工,卖获得钱,就卖,卖不到,就算把他两条腿打折,弄辆小木板车拉着,让他去讨口(青云方言,乞讨的意思),也绝对赚获得钱。”黑胖妇人满有掌握地说。

  王务行听了,吓出一身冷汗。之前对这黑胖妇人本能的那种恐惧,现在,似乎寻到了泉源,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王务行猫下身子,屏声静气。一步步离开这两头饿狼住的房间窗前。在浓重的夜色中,他悄悄逃出了旅馆。

  一出旅馆大门,王务行便撒腿狂奔。他从未到过青云县城,基础搞不清楚自己所处方位,也搞不清楚自己该逃到哪里。他只是本能地畏惧黑暗,畏惧那隐匿在夜色中、迷茫墨黑的世界。他只管朝着灯灼烁亮,衡宇密集的地方狂奔。

  这个在大山里孤寂惯了的孩子,总觉得人多的地方,衡宇多的地方,灯灼烁亮的地方,一定更宁静,更可靠,更容易寻找到能让他躲逃难祟的呵护所。

  也不知跑了多久,转过了几多条街,几多条小巷子。感受离那两人已经很远了。王务行才敢停下脚步。他身无分文,无处可去。骤然置身于一座都市,置身于密密麻麻的高楼危然耸立的都市,王务行满心都是惊惶和恐惧。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每一点轻微的响动,都市令他紧张不安。

  深夜的街道,阒无人迹,夜凉如水。只有桔黄色的街灯,在这人世间,脉脉通报着一份昏暗的暖意。王务行逡巡半天,终于在一家饭馆门口停住了脚步。

  饭馆正门侧面,有一个大大的炉子,炉火已被严严实实的捂在炉膛里。大火炉却依旧散发出阵阵暖气。王务行蜷缩在火炉边。他发了一阵呆,流了一会儿眼泪。不知不觉,靠着厚实而温暖的火炉,徐徐沉入梦乡。

  在鼎沸的人声、车辆声中醒过来,王务行像一只被猎人网住的兔子。竭力想逃,却逃无可逃。小小的青云县城,在这个乡下孩子的眼中,既魔幻可怖,同时又充斥着太多的惊奇,令他恐惧,又令他神往。

  那些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背着书包,或急遽走路,或骑自行车一闪而过的孩子,特别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们穿的衣服多漂亮啊,脚上的鞋,那么白,白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比大伯家的儿子,大的那个哥哥穿的白衬衣还要白。王务行的眼光,被这些同龄孩子的身影,拉直了,变呆了,他忍不住跟在他们的后面,羡慕地看着他们。这是些什么人呐,他们过的,神仙日子,也不外如此罢。

  快到中午,阳光照耀下的都市,变得越来越暖和了。可是,王务行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昨晚虽然吃得很饱,但受了惊吓,跑了那么远的路。现在,异常熟悉的、这么些年一直纠缠着他的饥饿,再一次向他凶猛地侵袭而来。

  王务行惊惶无助,面对初来乍到的都市,他像一片落叶,飘然落到急流汹涌的洪水之中,瞬间便被洪流攫住,咆哮着卷进惊涛骇浪之中。

  心底的恐惧,无边无际地漫涌而起,冰凉砭骨地弥漫了全身。

  温暖的阳光,在王务行的眼里,变得异常冷冽。他茫然地走在青云县街头,不知该何去何从。

  路过一家电器门市,里面飘出一首苍凉的歌,在王务行的耳边,怆然响起:

  阳光照耀我的破衣裳

  我站在街头东张西望

  没有人知道我来自何方

  没有人问我姓李照旧张

  ......

  阳光照耀我的破衣裳

  我站在街头有些张皇

  好想每天早起上学堂

  好想无忧无虑把赞美

  孑立中我似乎又在想爹娘

  不知不觉我又是泪汪汪

  ......

  在乡下,王务行饥饿时,总会有措施捞点食物在嘴里。实在不济,野果子,生洋芋,好歹也能寻觅到一些。可是,这是在城里,虽然随时都能闻到街边店里传出来的诱人香味。但他身无分文,他该怎么办?

  正六神无主,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边,饥肠辘辘的王务行突然发现,一个衣衫烂褴,花白的头发结成疙瘩的老头,伸出就像松树皮一样的手,在街边的垃圾筒里掏摸着。掏出一个饮料瓶,他便摇晃几下,随即,把嘴凑到瓶边,头仰得高高的,把瓶里残留的饮料喝掉。饮料瓶子,以及装水的塑料瓶子,老头都小心地收藏在一个破袋子里。

  在垃圾桶里,老头还能掏到一些吃的工具,半截馒头,半块洋芋,一点饵快……

  王务行紧张惶惑的心,一下子缓和松驰下来。对呀,天无绝人之路,一个大活人,在这千人万人都能住得下的都市里,难不成还会被饿死不成。

  他跟在老头背后,走了几条街。从垃圾桶里找寻食物,捡饮料瓶、塑料瓶的要领,很快便学会了。

  王务行重新转向一条街,没有这种老头子掏过的垃圾桶,里面才有他需要的工具。热热闹闹、人来车往的街头,王务行踽踽独行,遇到一个垃圾桶,他便停下来,细细搜寻。

  飘然而过的帅哥美女,衣衫鲜亮、洁净的城里人,看到他,都心生嫌弃厌恶。这些,王务行都顾不外来了,填饱肚子,让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脸面、自尊,那是奢侈品,不是他王务行这样的人,配得上拥有的。

  这六七年来一直杳无音讯的妈妈,离家出走前,在爸爸坟头哭诉的话,又一次在王务行的耳朵边响起:“老辈人说过,一棵草,总有一滴露水珠养着。我们的幺儿,我们的狗儿,只能靠老天养着了。”

  妈妈的话,看来是对的。他王务行不是活下来了吗?现在,他因祸得福,来到了青云县城,再也不必惧怕大伯娘的辱骂和毒打了。他这棵小草,终于有了青云城这滴硕大无比的露水珠,把他养起来了,呵护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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