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侧身对着她,在看池塘里的花。
一身素色衣裙,身形纤细,披淡色风氅,长发只用一根簪子束在了脑后,十分朴素的妆扮。
“您是、”
女子闻声转身。
姜榆眸光一顿。
萧景烨曾与她说起过冯海的妻子。
身世名门,生性善良,常会救助贫困黎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生得一副绝代美人之姿,是曾经的南国第一才女。
如今,已经过了许多几何年。
冯海已是一头鹤发,面前的女子也有老态。
肤色略暗,眼角有皱纹,嘴边一直挂着淡淡的笑,神态悠然,美目流盼,秀雅绝俗。
姜榆叹息于她周身的那种温婉淡雅之感。
美人在骨不在皮。
人会老,气质却不会变。
认真是个温柔娴雅的美人。
年轻时,又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你就是姜榆女人吧?我是苏嫦曦,冯海的正妻。”
姜榆拱手行礼:“见过丞相夫人。”
“女人不必多礼,良人现是戴罪之身,已被贬为庶民。我也早已不是什么所谓的丞相夫人。”苏嫦曦扶着她的手臂,仔细瞧她,“长大了,比小时候更美了。”
小时候?
“您之前见过我?”
苏嫦曦拉着她坐下,慢慢道:“早年间我曾有幸见过你的师父,那时你们三个孩子年纪都还小,我却对你印象很深刻。你那时候就长得特别漂亮,鼻子,眼睛,哪哪儿都像精雕细琢出来的一样。就是很孤僻,不爱说话,对谁都是一脸预防的样子。”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很轻柔,像是在讲故事。
保持着只有她们两小我私家能听到的音量,似乎是在防着什么。
姜榆面色微冷。
扯到师父,她得小心些。
她没有在影象里找到这小我私家的影子。
知道师父的名字,认得师父,会不会也想获得师父的工具?
“夫人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用师父做开场白,应该是有事相求。
苏嫦曦叹气,随即站起身,径直跪下。
姜榆吓了一跳,要把人扶起,“夫人这是做什么?”
苏嫦曦挣开她的手,红了眼,“我想求女人帮我一个忙。”
“您说。”
“我深知良人杀孽太重,罪无可恕,但他现在已然疯癫,且时日无多。我想求女人能否跟我一同去求求黎民,求求他们留良人一条命。我愿带他远走边塞,终生再不入陵城半步!”
说完,就要给姜榆磕头。
姜榆听的云里雾里,阻止了她的行动,一把将人拉起,“什么时日无多?夫人先稳定下情绪,再把话说的明白些。”
冯海不是疯了吗?
怎么就成了时日无多?
苏嫦曦用帕子拭去眼泪,望着池中之物,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女人听。”
冯海与苏嫦曦相知相伴多年,当年将其娶回家中也是陵城的一段韵事。
本该是幸福的生活连续了没多久,苏嫦曦就发现了差池。
身为丞相,应率领百官辅佐圣上为黎民谋福祉。而冯海却私下中收受行贿,与前来参见的官员密切接触。
名为商议政事,实则是在结党营私,密谋如何才气壮大他们的势力。
由最开始的私吞钱粮,到私增钱粮,再到强取豪夺,迫害黎民,买官卖官,杀害同僚,冯海越做越大,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田地。
最开始发现差池劲的不是苏嫦曦,而是苏嫦曦的父亲苏相国。
苏相国虽已辞官养老,职位仍在,文武百官无人不尊敬于他。
对其一番严声呵叱,勒令他马上去向圣上请罪。
冯外洋貌允许,实则依旧绝不悔改。甚至在苏嫦曦发现他所做的坏事之后依然没有停手。
苏嫦曦千般劝阻无果,只能私下里想措施去弥补那些受伤害之人。
最让她失望的一次,是冯海为了抢夺一个不知名的秘方,竟派人将秘方主人一家残忍杀害。
一家六十五口,上到八十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婴儿,无一幸免。
苏嫦曦心如死灰,却不愿爱人被斩首示众。两相为难下,她自请去边塞建设学堂,为穷苦人家的孩子传道受业,不再管陵城的是是非非。
这一去,就是十九年。
若非冯海这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消息都传到了边塞,她怕是仍旧不会回来。
“他身有隐疾,这些年荒淫无度,不知调养,现下已然时日无多。”苏嫦曦说完所有的事,像是轻松了不少,“我特意赶回求见皇上,愿散尽家财去弥补那些受害之人,也愿挨家挨户登门致歉。只求能留他一命,让我带他离开这里,过完最后的日子。皇上没有说允许或是不允许,只是让我来问女人。”
“我来的路上听黎民说起女人的事迹,女人多次拯救黎民于水火,在他们心中威望甚高。我想求女人,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
苏嫦曦声音悲切,委身行礼,眼睛再一次的红了。
姜榆一直没说什么。
半晌,她慢慢的开口,“钱财,致歉,对于那些没了怙恃兄弟孩子的人来说,能算的了什么呢?”
苏嫦曦没抬头。
身子却在哆嗦。
——
姜榆最后到底没有允许她。
可却在苏嫦曦拿着受害者名单带人挨家挨户的赔礼致歉时泛起了。
名单很厚很长,基本在每一家苏嫦曦都市遭受谩骂侮辱,严重的另有殴打。
每日日出而走,黄昏拖着劳累满是伤痕的身躯回来。
没有委屈,没有流泪,只有真诚的致歉。
也没有诉苦,一切都默默忍受。
在给二十页名单上的人家赔礼致歉后,苏嫦曦病倒了。
冯海作恶多年,受害者不行胜数,这个礼,她赔不完。
她病倒后的第五天,与冯海一案相关的涉案人员通通斩首。
单是为官者,就多达数十人。
这些官员大多都贪赃枉法,甚至还从他们身上查出了更多事。
一时间,大理寺和刑部忙的不行开交。
陵城也热闹极了,险些每日都有官员被抄家带走,也每日都有官员被斩首。
一切都成了黎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苏嫦曦病倒的第八日,朝廷张贴通告,冯海自尽于狱中,其家产全部门还给受其迫害者。
陵城黎民为此又谈论了好一阵。
陵城外。
夕阳垂落。
一辆普通的马车正停在不远处,后面站着十来个身穿便衣的侍卫。
姜榆翻身下马,朝马车旁的女子拱手行礼,“见过夫人。”
苏嫦曦福身还礼,“女人来了。”
马车帘子突然掀开,伸出个脑袋:“曦儿,曦儿~”
不是别人,正是“已死”的冯海。
苏嫦曦拍拍他的头,柔声道:“你乖,再等一会儿我们就走了好欠好?”
“好~”
冯海乖乖的回车里坐着。
姜榆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下。
她到底照旧不忍心。
不为此外,只为苏嫦曦与冯海的情感。
她这段时间从被遣散的丞相府下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事。
冯海这些年虽也纳了妾,却连碰都很少碰,膝下也只有冯泽一子。
贵寓至今还留着苏嫦曦走时的房间样子,日日叫人扫除,其余时间禁绝外人进入。
贵寓的人都知道,相爷在等着夫人回家。
而苏嫦曦,又为丈夫做到这般田地。
这样的恋爱,她没措施不允许。
她让残阳查过了,冯海简直时日无多,药石无医。
在哪儿死,都是一样。
就让他们伉俪,过好最后的日子吧。
征得皇上的同意,才有了假死一事。
苏嫦曦安置好冯海过来找她,病倒多日让她看着憔悴了许多,脸上另有伤痕,“女人大恩,我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言罢,作势又要给她跪下。
“不必谢,夫人与他好好生活。”
“好。”
临走前,苏嫦曦贴耳与她说了句话,之后便带人离开。
姜榆望着他们离去的偏向,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