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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坞

第十三章 梦

晋坞 豆豉炒辣椒 2257 2021-03-09 06:57:33

  大战之后的第三天清晨,白云坞中央的庭院内。

  “夫人,昨天上午把战利品都清点完,送了马叔之后,大当家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除去小厮去房间送饭,已经一天没有出门了。”

  “他或许累了,要多休息”,王雍容已经见责不怪了。

  “但是高管家说,昨天晚上他在巡视的时候,发现当家的房间,油灯一直亮着。”燕燕关切地说。

  王雍容又开始怀疑起了桓景的精神状态,“如果今天到了黄昏,他照旧这个样子,你就去探探口风。”

  她又想到什么,刚想说出口,但是欲言又止:燕燕对桓景,居然比她这个作娘的还要体贴。前些年可从没这样,桓家上下都知道,桓景就是个武痴。燕燕几多是个念书的人,和桓景基础聊不到一块儿去。

  如果是前些年她发现这种迹象,是一定会制止的:究竟燕燕的身世是个谜,如果被发现有罪,作为亲属肯定是要被牵连的。

  八年前,失业在家的丈夫从路边领回这个快饿死的倒霉孩子时,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异于凡人的地方。唯一的奇特之处在于,这孩子饿得快死了,却身着绫罗绸缎。在诸王争位兵荒马乱的那几年,京城出来逃难的士族触目皆是。尤其是八年前,当那个食人魔张方驻扎京城的时候,这种看似奇特的事情更是寻常的很。

  想来这个孩子或许也是这样的逃难士族。不外当匹俦问及她的家世时,她只是讳莫如深。他们只知道这个小女孩姓张。

  王雍容确实也想过追问她的身世,却被桓弼拦住了:“京城的斗争很黑暗的,这苦命孩子或许有不愿提及的已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就不要戳她的痛处了。”所以八年来,在白云坞燕燕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匹俦俩只知道她姓张。

  不外随他去吧,现在是乱世,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人在乎她的身世了。

  这也是一个挺好的女人,如果不是靠着家世,桓景这个不学无术的武痴,何德何能去找这样一个妻子?

  况且这女人颇有些能耐。

  她还记得,四年前夏天,燕燕有一次在给她梳头的时候,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十一月会有日食。”

  其时一旁其他侍女和仆从都笑话燕燕,说她平日里看了太多府库里的书,都念书读傻了。日食的原因是天狗食日,这岂是一般人能预测的?

  然而,到了十一月,日食如期而至。

  “明年二月还会有一越日食。”众人还来不及惊讶,燕燕又给出了下一个预测。

  各人怀着惊惧的心理等到了第二年。这一次,预言又是准确的。

  今后王雍容对燕燕愈发敬重。她那时才发现这个小女人平日里给的一些看似寻常的小建议,其实都是正确的。

  好比秋天算账时,她让王雍容把木珠子成排地用木杆串起来,再用一个方框牢固住,说这个叫算珠,比算筹要快许多。对于农事,她往往也有独到的看法,又好比之前产丝是用日晒杀蚕,燕燕则建议用盐水腌。一开始村民们都嫌盐水太过破费,但试过之后才发现,这样产出来的蚕丝又粗又不会断丝。

  可是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工具呢?她来桓家后只是阅读府库里没人看的文籍,那些工具里真的藏了什么秘密吗?

  此时,桓景靠在一张椅子上。他知道,这个时候椅子还叫胡床。这破椅子完全是个随处违反人体工程学的怪物,全是直角,咯得他的大腿生疼不说;椅背也不是一块完整的木板,而是几杆木条。

  他找来棉被,披在椅子上,这才靠得舒服。不外如果女主人进来看到他这幅样子,肯定又要骂了。

  他又一遍翻阅着眼前的手稿,这是他花了一天一夜整理出来的心血。之前赶结业论文和项目期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过。他心想,现在这个身体或许从来没有熬留宿,更别说通宵了,所以不太适应吧。

  这些手稿是他绞尽脑汁纪录下的现代时空一些有用的公式和参数,另有一些要害的历史事实。他实在是不信任自己的影象力,于是趁着自己对现代时空还熟悉,选择了最要害的一些信息,纪录了下来,之后的可以慢慢再加。

  今后,就指望着靠这些工具,尽可能地恢复现代文明了。

  窗外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在最后一遍检查之后,他把手稿整齐地放在一旁,然后躺在被他革新成土沙发的胡床上,徐徐闭上了眼睛。

  他的眼前徐徐浮现起刚来白云坞的场景:那时他刚刚睁开眼,看到一个身穿汉服的女人,他还以为自己被绑架了。

  但他仔细一想,自已并没有被绑起来,女人的言辞也很谦卑,看来应该不是被绑架,而是被收留了。这女人说着一口奇怪的方言,他感受有点像自己广东同学给家里打电话时说的客家话。奇怪的是,自己竟然还能够听懂,而且不知为啥,他也一下掌握了怎么用这个方言说话。

  他还记得一开始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穿越时的抵触情绪,究竟他在原时空的生活还不算太糟糕。现在在困倦之中,其时那种情绪似乎具象化,像急流一样踊跃。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到底是困倦了,所以要开始做梦了么?

  他还记得,那个叫燕燕的婢女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在门口劝慰他时说的一句话,“生命是由一个一个瞬间组成的,已往的一切已经已往了,好好接受现在的一切吧,未来在等着你呢。”接着她拿出了一面镜子递给桓景。自己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良久,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巧了,赵渝学长也经常说类似的意思,“生命就是一条马尔可夫链,是由一个一个瞬间组成的。已往的一切已经包罗在现在这一刻,未来只和现在有关。”

  是啊,就是这样,我就在现在这一瞬间,我就是我。未来,我是周鹏程,照旧桓景又有什么关系呢?

  徐徐地,婢女燕燕的脸和赵渝学长的脸重合了,他甚至不能分清谁是谁。或许是开始做梦了。

  梦中他似乎来到了一栋别墅前,那是赵渝学长的屋子——赵渝卖掉了上海的屋子,却选择在这个二线都市买了一栋带地下室的别墅。别墅的外饰很简朴,爬山虎在外壁上纵横。

  他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四周一片寂静,鸟叫声也没有。

  房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他好奇地在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并没有一小我私家。楼上,洗衣机正在轰鸣。桌上另有一杯咖啡、一只红笔和几页论文。

  他伸手向咖啡里探了探,水照旧温的。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地下室门口。赵渝和他说过,在中科院他只是混口饭吃,在家中的地下室,自己正在进行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实验。

  地下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什么黑暗的工具在窥探。他下了决心,推开了房门,里面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一边下着楼梯,一边伸手试图去找电灯。

  突然,他一个没站稳,从楼梯上滑下。周遭的世界开始摇晃,散发出诡异的荧光,他似乎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深渊的最深处开始有了灼烁。一切开始放大,扭曲,溶进光线之中,幻化为了蝴蝶,似乎是光的碎片;他自己也被吸入了这片光线之中,他感应温暖而柔软,心跳也徐徐平缓下来。

  他醒了,窗外已是黄昏,几只乌鹊在窗外盘旋,叫个不停。

  所以到底是周鹏程穿越成了桓景,照旧桓景做了一个梦酿成了周鹏程呢?

  他颓然一低头,那些手稿的符号无不提示着他是个穿越者的事实。

  他笑了,知道这个梦约莫就是穿越前最后的回忆。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是燕燕来探视他来了。

  ————————

  “昭惠后少时习祖传百工之学,颇有巧思,尝集木珠以代算筹,今所谓算盘者也。”《楚书·百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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