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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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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嫁 天工濯月 2172 2021-03-05 21:54:05

  琬城西市前,善音、敦慕二坊,城中的乐户倡家多聚居于此,前后街巷间又有巨细乐肆舞坊十五六家,轻歌曼舞四时无间。

  当延阁内细雨微风,葳蕤小院,琵琶曲慢,一名琴姬正在窗前婉转弹奏。

  中年巨贾倚在榻上,欣赏琴音,一边观那庭院楼阁间飞檐滴水、雨打芭蕉。

  “此是新来的汐娘,擅长清商,并南荣宫调。”这商人是当延阁的主人竹石槐,在琬城经营珠宝,甚通字画,曾行走诸国,富甲一方。

  他对身后少女微一招手,“玉翘,你说,这乐声如何?”

  薄施了脂粉便显得容貌艳丽的高挑少女,低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想她也是自幼学艺,没日没夜练功,对这琴姬野路子的架势,自然一眼就能看破。

  琵琶曲名宁乔,声声委婉,柔情蜜意,投合有余,撩拨得造作。

  玉翘黑暗观那汐娘,看年纪不止十七八岁,弹到此处已是极限。再往后年龄渐长,若无高明乐师点拨,恐怕也难有什么大起色。

  曲音毕了,竹石槐捻须,转对身后的玉翘道,“你也来弹奏一曲。”

  “主人请听。”

  玉翘上前接过琵琶,正坐身形,铿然弹拨。

  同样的宁乔,与汐娘所演分绝不差,听来却乐声清扬,生动可爱。

  南来的曲子,多了许多温柔小意,初听一遍,她也能弹出五六分趣味。

  成竹在胸指法流畅,虽还不够熟练,稳却没什么问题。

  到底是雁都教坊里打小练就的童子功。

  竹石槐略点了颔首。

  指歇曲收,玉翘自信没出什么纰漏,抿着唇退后一步。

  垮了算她输。

  年少刻苦,终身受用——师傅这话,从来都没错过。

  “此番宝像未能得手,”竹石槐微笑着饮了一口茶汤,“原是我思虑不周。”

  “你也操之过急。”

  主人的目光朝她扫来,玉翘敬重低下了头。

  “克日起,你便随着汐娘研习这南来的温香软曲。”

  “主人要取的工具,婢子定然拿回。”玉翘暗观主人面色,估摸心情不算差,“只是阿透,数日未见……”

  “阿透另有去处,你不必挂怀。”竹石槐将手一挥,示意她该退下了,“好生熟识南音,旁事无需过问,过些时日自有用你处。”

  玉翘只能领命。

  “谨慎行事,切莫误了功夫才好。”临走,主人又看她一眼。

  玉翘低了头,恭顺退出。

  突然一阵风吹雨急,窗外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庭院。

  汐娘复又坐回窗前,换一支曲子,幽咽弹奏。

  南北西东的馆舍,不日又将有新鲜曲目流传。

  雨下到近午,徐徐停了。

  后日就是佛诞,裘家府院,奴婢仆妇进进出出,已同过节一般忙碌。

  “你这女娃,今年也当有十五了吧?”两个妈妈坐在厨下洗菜,头发青黑的姓胡,头发花白的姓元。

  裘府内厨里,多数的仆妇都忙着预备敬神礼佛的食材。

  眼聪目明的姝白也在一旁资助挑豆子。

  四女人想吃蒸了红豆蜜枣的甜稻饭,她只好来亲自动手。

  “八月,就满十六。”

  姝白不识字。

  女人常说,自己的生辰比姝白略早一个月。

  不外,姝白却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出生在壬午之年,十月——原本比女人还要大一岁。

  来府之时,已照文书悔改了庚辰。

  “十六,”胡妈妈审察她一眼,“很不小了。”

  “怎地照旧小丫头心性?”

  谁叫她生得脸嫰,怎么看去,都不显年岁。

  “待妈妈留意着哪家忠厚天职的小子,说与你当郎君可好?”元妈妈慈祥可亲,待人也平和,每有主人赏赐吃食,常能给她单留下一份。

  姝白笑笑,为难着不知如何回覆……她似乎,还未思虑过此事。

  “晓得怕羞了。”胡妈妈掩口笑起来。

  “那也该替自己想想出路——女人么,终归要嫁人的。”

  元妈妈颔首看看姝白,“有没有娘家,还能孤身一辈子?”

  “听老婆子一句话,着实苦呢……”胡妈妈感伤,“除非你剃度,皈依了三宝,今后不在俗人世间打滚煎熬。”

  “……到时,求了大娘子做主,你们女人也极好说话。”

  “……难不成,还能在主人家厮混一辈子?”

  两位妈妈都是好人,看姝白孤身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奴婢,在这偌大府里没甚依靠,便很有些苦口婆心美意相劝。

  嫁人……啊?

  这事情,她认真一点没想过。

  姝白又想起自己方至晴微院的时候——

  到裘府之初,女孩儿们该会的事情,她一样不通。

  寻常女人不应会的事情,她倒是明白许多。

  在那日之前,每见一人,姝白总忍不住黑暗审察对方的双手,思忖这是生就来抚琴、弄萧、弹琵琶……亦或是杀人的手?

  哪里会在意什么描样、绣花、理中馈!

  可那些……过日子全然用不上。

  意欢常向星屏诉苦,说姝白毛手毛脚,蠢笨无用,一路嫌弃到如今。

  她们女人却笑道,“虽比不得星屏心细能观大局,比不自得欢手巧做事爽利,我观姝白却有旁人没有的用处……”

  笨得招人喜欢。

  就譬如,女人们出门在外时,每个丫鬟皆随身携带着一两个荷包。

  星屏那里装着打赏的钱币,女人的首饰、香片,都是值钱的工具。

  意欢这里装着针线手帕,常备换用的细碎,皆是实用的物件。

  到了姝白此处,就是小零嘴小玩意儿,并一些消食醒神的瓶瓶罐罐。

  星屏原是府里的家生子,两位妈妈说,人家早已定下了婆家,或许不日就要嫁给她那经管着车马店的什么表兄。

  恐怕还在女人出嫁之前。

  意欢智慧伶俐,行事得力,定然会随着四女人陪嫁涂州。

  已往一时,要么,她就嫁给那边府里的下人;要么,女人慈悲放还了自由……总归能有不差的出路,一想得见。

  倒是稀里糊涂的姝白,到底有什么计划,还需自己想个明白。

  从厨下回去院子的路上,姝白一路审察着自己的双手——

  “原来女子还当要嫁人的?”

  这事情,没有娘亲告诉,师傅未曾教过……

  姝白自己,自然从未考虑。

  这心境,似乎又回到初到裘府的时候。

  她是谁?

  何以来此?

  又当往那边?

  ——她很是迷糊。

  自己真个不算多好的丫鬟,姝白很明白,就和那装满零碎的荷包一样,她的用处不大。

  甚至,可有可无。

  女人会带她去涂州吗?

  不知不觉几年已往,她便这么稀里糊涂地长大了?

  唉——

  原来,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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