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城以南，商贾之路。
一条曲河，一条赤驹，两骑并列而行在黄土大道中。
“师父，若按西北的规则，今年也应该是昆仑才对，为何大泽朝廷突然改变主意，让我彩霞宗的会山对手，成了远在千里的云鹤宗？”
曲河马背上的女子，一身霞衫，头髻凤钗，薄纱遮面，只露出了狭长绣眉下，那一双如湖泊般清澈的眼眸。
女子身形优美，只是背着的巨大剑匣，几多和女子的气质有些不符。
这位二十青春的女子，正是江湖最近一直被人提起的彩霞宗天才，余苗。
此时的余苗心里几多有些别扭，她所在的彩霞宗一直将昆仑宗当成了假想敌，余苗更是想在今年的会山中灼烁正大的击败昆仑宗天才门生，谁知一月前大泽朝廷突然下旨，将彩霞宗会山的工具，从天柱山改成了云鹤山。
无论是余苗照旧宗内门生，都对此倍感疑惑。
另一骑赤驹上的朴素老婆婆，正是彩霞宗的七境老宗主，《江湖百人谱》中位列第九，以剑阵冠绝两界的楚婆婆。
楚婆婆虽以九十三的高龄，但身板依旧硬朗，她的长相有些刻薄，多数是因为年事已高，脸颊有些凹陷的缘故，可宗内皆知，这位江湖职位不俗的老宗主，其实很好说话。
“苗苗，你可知千年之前，两界的第一宗门是在哪座山？”
“……”
“正是云鹤山，不外那时候还不叫云鹤宗，而是尺云宗。”
余苗微动眼眸，对云鹤宗千年之前的成就惊叹是惊叹，但究竟是一千年前的事情，曾经再辉煌，也改变不了如今已经没落的现实。
云鹤宗在老宗主未跌境之前，排名两界宗门第十九，再加上有“名师”之称的慧心坐镇宗门，这个排名也算得上实至名归。
如今云鹤宗的老宗主跌境，整个近千人的宗门，就一位六境，还位列宗门十九，这个排名就很是勉强了。
在余苗看来，多数是因为大泽“国山”的这层关系，要否则云鹤宗早已经排名二十开外了。
“师父，这与大泽朝廷突然下旨有关系？”
“虽然，大泽对于云鹤宗一直都很是看重，一方面是因为云鹤山与大泽始天子的那份机缘，另一方面，大泽也很期待云鹤宗再创千年之前的辉煌。
大泽下旨，让我彩霞宗去云鹤宗会山，就是想让苗苗你挫败一下云鹤宗的气势，以此来引发他们的潜能。”
余苗难免觉得可笑，说出了一句狂妄，却也切合她天才之称的言语。
“若我打的云鹤宗一蹶不振，可不是辜负了大泽天子的用心良苦。”
赤驹背上的楚婆婆淡淡一笑，并未说什么，自己的门生虽有些傲气，但确实是有这个资本。
两骑徐徐前行，当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后，楚婆婆不禁觉得身体一寒。
抬起眼，视线中，是一位斗笠少女，骑赤驹，配长刀，从楚婆婆身侧疾速略过，带起了阵阵沙尘。
“小小年纪，这般戾气。”
听到师父的叹息，余苗忍不住的转身去看，却并未察觉任何奇特之处。
“师父，魔门人？”
楚婆婆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是不是魔门为师不清楚，不外死在她刀下的亡魂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彩霞宗，两界之内排名第四，当之无愧的强宗，与以拳立本的云鹤宗差异，彩霞宗则是以剑立本，而且此“剑”，正是莫辞心心念念的“御剑之术”。
因为修炼御剑的特殊性，所以彩霞宗所有五境之上的门生，都需要修炼外界控神。
境界中的第五境，会泛起两种修炼大道，一为内界控神，二为外界控神。
后者的修炼难度是要高于前者，所以彩霞宗修炼御剑之术的门槛，便会比其它宗门高许多。
在整个江湖，五境之上的修行人，九成都是走的内界控神这条修炼大道，原因很简朴，内界控神更看重修行人的努力，而外界控神看重的则是努力加天赋。
外界控神的修行人感知力极强，尤其是到达七境的外界控神，感知力简直就是一种特异功效。
所以当那位斗笠少女在楚婆婆身边掠过时，楚婆婆才气感受到那种只有嗜杀成性之人，才会存在的戾气。
年纪轻轻，就沾染这么多的鲜血，就算现在不是魔道，成为魔道，也只不外是时间的问题。
“师父，这样嗜杀之人，您不出剑？”
“她年纪太小了。”凭借感受，楚婆婆便知刚刚的少女，要比自己这个刚刚桃李年华的门生还要小一些。
这次下彩霞宗，并不是余苗第一次下山，却是和自己的授业恩师，第一次同行历练。
关于自己的师父，余苗很是了解，她今生最痛恨的，即是魔道中人。
这位彩霞宗的老宗主，从年轻时就有一原则，只要遇见魔道，无论何时何地，将会绝不犹豫的递出一剑。
就出一剑，是死是活，只看魔道的造化。
这次下山赶往云鹤宗的千里路途中，也遇到了两次魔门中人，自己的师父也承袭了一直以来的原则，递出了两剑。
两剑递出，血溅就地，无一生还。
楚婆婆出剑，不问对错，只问本心，要问楚婆婆这一生出剑，就没有杀错过人？
虽然有。
然而生于这个世道，哪有无辜之人，平凡都有可能是一小我私家活该的理由，所以楚婆婆的剑，从不拘泥小节，更不纠结对错。
……
彩云白鹤山间过，
贪杯醉酒神仙错。
楚婆婆双手背后，看着大泽始天子留下的绝句，愣愣入迷。
一旁的余苗，则看着云鹤宗直插云霄的石板阶梯，难免心中激荡，站在此山下，一种“我辈神仙人”的感受，油然而生。
虽然余苗自视甚高，但眼前云雾缭绕，云鹤周游的画面，照旧让她心中震撼。
两界之内，有“六山”闻名于世，这座足以让余苗汗颜的云鹤山都不在其列，那六山之首的天柱山，将会是何等的风范！
余苗与楚婆婆的马，被云鹤宗的管事陈福牵到了云鹤宗下搭建的马棚之中。
然而接待这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却并非管事陈福。
沉溺在仙山美景之中的余苗被一道白衣身影吸引了视线。
只见一身云纹服，头髻青云钗的男子徐徐而来。
“仙姿灵骨，步履承风，这小辈好生俊俏。”
余苗也是倍感疑惑，没想到在云鹤宗内，竟有如此气质特殊的门生。
于玄意手藏于袖，举手加额，微微鞠躬，起身后将视线投向楚婆婆，道:“青云庭执事于玄意，参见彩霞宗宗主。”
说罢，于玄意面向余苗微微倾身，究竟两人同辈，无声轻礼，足以。
爬山门，一步一个台阶。
一路上于玄意谈吐优雅，为楚婆婆和余苗介绍云鹤宗五庭十地，三府一洞天，又讲了一些关于云鹤宗的小典故。
楚婆婆一路上笑的满脸皱褶，显然对这位气质不俗的云鹤宗门生，极为喜欢。
“师侄，老婆婆我看你应该刚刚晋升五境，不知修的是内，照旧外？”
云鹤宗以拳立本，所以大部门都是内界控神，但楚婆婆照旧很想确认一下于玄意的修行大道。
“楚宗主，晚辈修的是外界控神。”
楚婆婆笑的连眼睛都快看不到了，显然心情很好，惹的一旁余苗满心疑惑。
自己的师父，像今天这般开心的时候，可并不多见。
“外界控神可不适合在云鹤宗学习拳法。
师侄，不如来我彩霞宗，让婆婆我教你最上层的御剑之术。”
“师父！”
余苗紧忙出言提醒，自己的这个师父不光做事自我，说话也很是自我，在别人宗门直接撬人，这还得了。
“楚宗主说笑了，晚辈资质有限，今生可踏五境，便足以。”
于玄意此话一出，一旁的余苗眼眸中浮现的昏暗稍显既逝。
对于云鹤宗这位仙态绝姿的门生，余苗其实颇有好感。
可听于玄意言下之意，修行五境便觉得满足，难免认为此人大道短浅，空有一身锦绣皮囊而已。
这一路上云鹤宗门生井然有序，礼貌有加，宗门丰茂倒让楚婆婆赞誉有佳。
“这里为何如此冷清？”
“楚宗主，此地即是云鹤宗的五庭，除非有管事的允许，否则外门门生是不允许随意进入的。”
“为何不见内门门生的踪影？”
“此时刚过午时，应该都在斋堂用饭。”
楚婆婆点了颔首，一边爬山一边欣赏着云鹤宗五庭之内的风物，对此心中也颇为感伤。
虽不如昆仑大气，倒也称得上闲雅别致。
“汪汪汪……”
一声犬吠，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侧过脸向一旁庭门看去，一只黑毛恶相的镇山犬被拴在一块擎石旁，他目光凶狠的看着楚婆婆与余苗，对于山门外的人充满了敌意。
然而楚婆婆和余苗则将注意力看向了一旁，靠躺着擎石，正啃着鸡腿的云服男子身上。
男子吃的香甜，离的远都能听到他嘴巴中发出的“吧唧”声。
“莫小师弟，为何不在斋堂用食？”
一见是青云庭执事师兄的声音，莫辞紧忙站直身板，有些尴尬的拿着鸡腿，施了一礼。
“在外面用饭吃习惯了，在里面吃反而不香了。”
于玄意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对于莫辞刚刚体现出的不太雅观，于玄意没感应任何的意外，究竟从山下而来，也不指望他三天五天就能变的知书达礼。
于玄意和余苗又登两步，发现楚婆婆依然站在原地，神情肃穆的看着莫辞，难免面露疑惑。
“师父？”
楚婆婆收回视线，看向于玄意，恢复了刚刚的笑意，一边向山上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刚刚那位年轻人，倒是和其它云鹤宗的门生，有些差异。”
“楚宗主，莫小师弟是我青云庭第十一位内门门生，昨日刚刚入门，还并未踏足修行，”
“没修行？”
“楚宗主，有什么差池吗？”
于玄意看到了楚婆婆眼中一抹而过的疑惑。
“没什么，是老婆婆我看走眼了。”
自从二十六年前突破七境瓶颈，楚婆婆便对自己的感知力有了新的认识。
然而刚刚在看到那位年轻人时，她的心中发生了一种很是熟悉的感受，而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受中，另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危险？
对于江湖排名九位的楚婆婆来说，已经是一个很是遥远的感受了。
“……”
然而这是云鹤宗的山头，楚婆婆再怎么做事只问本心，也要遵守大泽律法的限制。
究竟二百多年前，朝廷不问江湖的时代，已经已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