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朣朦,那天际泛起了一片鱼肚白,乳白色的水雾氤氲竹林间,偶有清风徐徐吹来,与那竹叶擦肩而过,簌簌作响。
这即是一天当中,翠微竹庭景色最美的一刻。
要是往常,游清池一定是要将这片美景饱览一番才感应满足。
现下,却已无心情驻足于此地流连。
无论是游清池座下其他几个真传门生,照旧内门门生,抑或外门门生都是心知肚明。
数年前,游清池亲自收的真传门生失事了。
谈到那人,竹庭内的人无不惋惜。
待人亲和,与人为善。
上到游清池座下的真传门生,下到竹庭内的外门门生都感受到那人的真诚,无丝毫虚情冒充。
且天资卓越,短短数年即是开了第五时天窍。
须知五时境界的修士到了第五时,需要开三窍。三窍划分是天,地,人。
天为上品,地为中品,人为下品。
而这世间大多数修士只是开了人窍,运气好以及实力强的可开到地窍,能开到天窍的只有凤毛麟角。
而那人即是这凤毛菱角,一旦突破道心不如七候境界,一定前程不行限量。
只可惜,道殂于天昭。
众人皆在背后议论纷纷此事。
“小安,太可惜了,那么好的苗子就这么折了。”
“不用说,肯定是庐山那帮子搞的鬼!”
“那帮耍剑,真是心黑手毒,天天犯贱!”
“听说,是和天昭勾通好的!”
“呸,真是蛇鼠一窝。”
要是平时,一定有人喝止这些个不知趣的外门门生在这碎嘴,但现在已是无暇管顾。
游清池未有理会外面的一切闲言碎语,多日以来未有整理仪表,已是满目憔悴,不见丝毫往昔风范。
屋内,一人静静躺在竹床之上,面色苍白,却仍有一股生气勾在眉间。
“清池。”
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屋内挂着的琉璃镜上浮现了一道虚影,隐在缥缈云雾间。
是衍变四十九道宗主,万沉庸。
那日,天色也如现下一般清明,数个外门门生才出来扫除竹庭内的各处,却见得一身青年男子面目惊慌,身上浸凝了暗沉的血,怀里抱着无有声息的少年。
迫切火燎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不久这消息就传开了,甚至是传到了宗门上。
究竟游清池是衍变四十九道的大长老,门内的中流砥柱,而他新收的真传门生则是抱以厚望的道门新秀。
此去天昭一趟,横生的变故让众人皆是猝不及防,自然是迁怒于庐山。
各人都知道,游清池和庐山的易瞑关系要好。
各人也都知道,此次落满城易来的宝物失窃,易瞑也受邀去资助追索。
甚至有人在背后说,游清池就不应寻庐山那魔头,只是给自己招惹祸根。
这些声音通通都被万沉庸给压下来。
衍变四十九道的同仁不行言语诋毁自己的同伴,这一切自然是外人的错,毋庸置疑。
“宗主,歉仄。让您担忧了。”
游清池的声音没有以前那么精神,自是耗了些精气神。
究竟少年那一口生气是利用翠微竹庭内灵气最为浓郁的【幽篁里】配合游清池自创的【请命符】才堪堪吊住。
不泯灭游清池的精力,那是说不外去的。
且不知要历经几多岁月,才气让少年苏醒过来。
也不知苏醒过来时,这少年是否依然完好如初。
“我不担忧你,只是痛惜我道门门生此次远行,竟然遭此横祸。”
虚影微微晃动,声音夹杂着些许惋惜。
“我都说了,让你早早和庐山那人断了关系。他本就非仙土身世的修士,一个来自天昭的修士,心眼可是多得很呐。”
这番话要是以前游清池是要反驳的,究竟自认为易瞑是自己的至交挚友,哪怕是自己道门的宗主也不容许对他有微词。
只是这回,游清池缄默沉静了。
或者说,游清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巧不巧,近日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叩问宗门,原来是想撵他走的。他却口口声称手中有一宝物要物归原主。”
话锋一转,让游清池听得云里雾里。
宝物?
难不成近日宗门内有宝物失窃。
游清池静静不语,只是听万沉庸娓娓道来。
“竟是半个月前,那天昭的令郎仪易来的【冥灵宝木】,照旧真货。”
冥灵宝木,可再塑身体,重塑筋骨,世间罕有的宝物。
游清池心中一惊,眸中闪过丝亮色。
“恳请宗主相助!清池在此谢过!”
“你我同属一宗门,何须如此客气。”
万沉庸语气缓慢,等得就是游清池这句话。
“就允许我两件事,你能做到的两件事。”
游清池神色肃穆,道:“宗主请说。”
“从今天起,你就在翠微竹庭好好修行吧,若无宗门传唤,不得离开大西泽半步,更不允许和庐山之人再有往来。”
游清池迟疑了片刻,咬了咬牙,吐露一个字,“好。”
“善。”镜中的虚影听了游清池的应诺,语气中带着些欣悦。
“封住道乐之前的一切影象,叫他重新开始,他是衍变四十九抱以厚望的后起之秀,仅此而已。”
游清池听得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并不急,你有时间可以好好思量。这两件事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半晌无语,游清池开口道。“那照旧安道乐吗?”
“缘何不是?一样的性子,一样的模样,只是失了过往回忆,再续新路,不也更好?”
“可......”
“清池,人命关天,我想你该是清楚的。”
安道乐究竟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真传门生,如父如子相处这么些年,自然是有些情感的。
片刻,游清池开口,“好。”
“大善!”万沉庸听了,松了口气,接着又补上一句,才气让自己彻底放心。
“便已道心起誓吧。”
屋内突然没了声,静得有些瘆人。
只听得游清池的呼吸,一吐一纳,步奏轻缓。
游清池微微盍上双眸,眸内的光色也被敛去。
那眸色失了灼烁,已是清池内的一潭腐水,抹上了一层暮气。
良久,游清池才张口,声音沉静,像是从深渊内咆哮而来的风,也是吐出一个字: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