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息争（一）
暮春多雨，凉风阴冷。乌云压顶，隐约有闪电与响雷在头顶发作，李凌萧一到飞霜殿，便将里里外外的衣物全部更换了，似乎只要换了衣饰，便能将心中的杂乱全都打散。
那纤细又带着倔强的身姿在脑中不停浮现，让他急躁庞杂。他将手中的茶汤一饮而尽，似乎这一杯清香苦涩下肚，便能压下所有的烦闷。
“皇上，凤安宫的人在殿外候着，说是皇后已准备好午膳了。”刘总管轻声禀道。
李凌萧目光幽暗地往殿外望了一眼，沉声道：“告诉他们，朕另有公务需要处置惩罚，今日无法前往了，让皇后好好用膳吧。”
“是，皇上。”
从隅中开始的一场大雨，入了夜后，雨势更是有增无减。急雨顺着步辇的华盖落下，滴落在慕颜的身上。
慕颜淡定地拂了拂自己衣上的水珠，脑中不停追念着，紫鹃所提到的，关于苏青遇害时的种种细节。
紫鹃所说的，其实与如月说的大致相同，就是紫鹃最后貌似不经意说的一句话让慕颜甚是在意。
她说：“太妃娘娘，引水用的两个小竹管是宫里特有的龙血金丝竹，且是一根竹子一分为二，所以，纹路险些是相同。”
可当慕颜追问时，她却推说，“奴婢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并没有什么特此外意义，还望太妃娘娘见谅。”
慕颜见她惊骇不安，面色苍白，也欠好一直追问下去，只得作罢。她心里并不尽信紫鹃只是随口一提，所以现在只能冒雨再上一趟东阁了。
慕颜总觉得紫鹃其时应该是看到了什么，只是她为何不说出来呢？
一更的更声自远处而来，徐徐地近了，又徐徐地远了。
他们沿着宫墙夹道一路前往东阁，周围的宫殿皆已燃上了灯火，将此院中的茂树的浓重阴影，投了过来。
慕颜抬眼向前望去，三层重楼的轮廓似乎从玄色的夜空中裁剪出来，见不到一丝灼烁。
“娘娘真的要上楼吗？”小芙的声音飘摇不定。
慕颜微微笑了笑，说：“你要是畏惧，就在这等我吧。”
“谁说我怕了，我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再说了，奴婢怎么能让您一小我私家上去呢。”小芙挺着胸脯说完，从身旁的宫婢手上接过伞，替慕颜撑着伞。
慕颜扶着小芙的手，下了步辇，快步走到花厅的檐下。
再次拾阶而上，她顾不得轻步慢行了，加速了脚步往顶楼而去。鞋面踩在木梯上，发出略响的“噔噔噔”的声音，和着嘀嗒的急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皇上只给了她三天的时间，她一分一秒都不敢延误。
穿过屏风，慕颜从小芙手中接过宫灯，走到窗前。早前干燥的竹管已被窗外斜飞进来的雨水打湿了，她将两根小竹管拆了下来，放在手中细细比对着。
竹管约拇指粗，八寸长，竹面上充满了细密的龙血金丝，乍一看，很难看出有什么差异。
但是如果将两根竹管拼接在一起，竹面上的细细纹路有多处是衔接不上的。
慕颜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怀疑，紫鹃其时肯定是看到有人趁乱将其中一根竹管换下，可是她为何要容隐此人呢？
另有，为何要将竹管替换掉呢？难道毒是下在竹管里的？
慕颜想到此，心里猛然一惊，将宫灯靠近窗牖，隐约间，她看到原先放置小竹管的窗台处有一些玄色的小黑点，她心中大喜，有些激动道：“小芙，快，快去找把匕首来！”
许淑妃远远地望见东阁里的点点烛火，忽的阴笑了起来，喃喃自语：“慕颜呀慕颜，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多管闲事，更要怪你占着一张好皮囊，蛊惑皇上......”她越说越恨，眼底猩红，手抓在窗沿上，因太过用力而不自知，连指枢纽都泛白。
既然你非要送死，那我便玉成你。许淑妃望着那如远星般的一点烛火，在心里想着。
她回过身，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女官衣饰的女子，说：“你放心，你如此尽心替本宫谋划，本宫定然不会食言。本宫会找个时机让如月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助她告竣心愿。”
“多谢淑妃娘娘。”那女子徐徐施礼后，便退了出去，将帷帽戴上，走进了雨中，快步离去。
“嘭”的一声，天空中原本隐隐约约的闷雷，突然在瞬间轰然大作，在雷电大作之中，巨大的光线骤然爆开。顷刻之间，夜色四合的宫苑宛如白昼。
慕颜被这样巨大的响声，震得一阵眩晕，手不觉一松，宫灯跌落了下去，火星四溅，一个个小小火花迅速壮大，蔓延开来。
慕颜觉得头昏脑胀，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现在退出去还来得及。但是四肢基础转动不得，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锁在原地。
“娘娘，娘娘，咳咳......着火了！咳咳咳......快走！”小芙反映过来，将慕颜扶起，半拖半扶着，一起下了楼。
慕颜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了起来。身子无力地靠在小芙的身上。
蒙蒙细雨飘着，孤月的清光下，原是一丝灼烁也没有的东阁，现在已成为这鳞次栉比的殿宇中最亮的一座。
绘花绣凤的华盖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带着点焚烧苗，零落一地，紫檀木步辇也被劈成了两半，被火烧得焦黑。
几个抬着步辇的内侍被火苗击中，拼命地在地上打滚，以灭掉身上的火苗。
慕颜已经清醒了过来，她这才发现，原来刚刚的巨响，是因为步辇被雷劈中了。
她下意识地抓住揽着她腰间的手，面色煞白。她基础不敢想象，如果她刚刚还在步辇上，那现在极有可能和步辇一样，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了。她的声音因畏惧而哆嗦了起来：“小芙......”
立在慕颜身旁的人没有言语，只是将手收紧，将她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清幽奇特的龙涎香，沁入心脾，慕颜情不自禁地镇定了下来。可同时也觉察到差池劲了。
她抬头看见李凌萧的面容，平静而从容。在这样喧嚣杂乱中，慕颜待在他的臂弯中，似乎依靠在平静港湾中的小船里。周围杂乱人群徐徐远去，褪为虚幻流动的配景，再也打扰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