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宋惑跳水,另有十分钟的时间。
一节课的时间终究太过短暂。
短暂到宋惑来不及细细的将自己脑中的乐理知识一一教授给这些渴求着品味音乐美好的孩子。
他只有一节课的时间。
从来没有感受到时间名贵的宋惑,头一次觉得,自己虚度的时光如果能补在这里就好了。
于是,知识从“有用”这个框架中逃离出来,尽情展现它属于“无用”的部门。
宋惑认为,以有趣,生动的方式来让孩子们喜欢音乐自己这件事,与孩子们刻苦学习,加倍弥补先天条件不足之间,是没有冲突的。
横亘苦茶村孩子们的面前,有一座山岳般耸峙的壁垒。
刻苦学习,就像是一柄尖锐的重锤,能够如“愚公移山”般,一点一点将这座壁垒凿穿。
而音乐,可以让孩子们暂时放下重锤,跳到这座壁垒之上,俯瞰,正视,这个世界上另有许多风物正期待着他们。
这样的“无用”,反而会让孩子们影象深刻,历久弥新。
所以,他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最后一次的音乐课,由一个“无用”的故事开启。
宋惑点完名后,注意到了一位与众差异的学生。
她叫柳荇,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的那个荇。
荇菜,外柔而内韧,取欣欣向荣之意。
她的怙恃可能没有这层思虑,但这个名字之美,却是不用多言便可明了的。
柳荇面色土黄,五官都没有长开,显得小气。
她的身材瘦弱,最贴近她体态的校服都显得大了一号,拖拖拉拉的看着并倒霉索。
她离群索居,周围空出了一片地方。
没有小孩子愿意和她坐在一起,哪怕同出一村,哪怕在校长爷爷那样温柔的人的教育下,都没有人愿意。
校长爷爷曾和她说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丑鸭子,最后酿成了白昼鹅。
柳荇为了校长爷爷宽心,也露出明白故事原理的样子,装出一份开朗生动,绝不在乎蜚语蜚语的坚强模样。
可她看着苦茶村的天空,她知道,自己的一生只会在这里飞翔,她从来不是什么天鹅,甚至连丑小鸭也算不上。
究竟,丑小鸭也是有鸭妈妈的,对吗?
柳荇的头埋得很低,装作不在意宋惑这个新来的音乐老师的样子。
但她眼睛的余光,一直瞥着宋惑呢。
瘦削身段,落拓大方,冷淡而精致的脸颊如此自豪而优雅。
柳荇没见过天鹅,也没见过鹤。
但她想,天鹅应当就是宋老师这个样子的吧。
所以,天鹅又怎么会和丑小鸭都算不上的她有所联系呢,柳荇啊柳荇,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啦。
柳荇感受到光线有所滋扰,连风都变得柔和起来。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柳荇同学,你的名字,应当是来自这首诗的,它出自诗经,是第一首。但很遗憾,我们今天上的是音乐课,而不是诗歌赏析。”
周围的同学都在笑,但不再是恶劣的哄笑。
只有两位女生的脸色,显得有些僵硬。
一直以来对柳荇态度恶劣的人里,她们两个最为尤甚。
小孩子的恶也简朴,见到帅气大方的新老师与那个丑八怪攀谈,她们越发讨厌柳荇起来。
她们宋惑伸脱手,嫉妒已经使她们质壁疏散。
柳荇抬起头,宛若看到了展翅的天鹅。
女孩红红的脸颊让她的面色变得好了一些,她用手擦了擦自己的校服,小心翼翼的抬起手来,搭在宋惑手上。
宋惑和柳荇一起站在同学们面前。
“但我今天要说的内容,也简直与诗……或者是文字最为恰当。”
“有些同学很疑惑,为什么音乐会和文字有所关联,这就和华国目前的一种文化源头假说发生了共识。”
“有学者认为,文字自己最开始作为象形文字存在,具备人与天共识的条件。作为一种相同上天的意象,文字自己是部落中卖力与上天相同的巫才气掌握的技术。但敬鬼神而远之,是咱华国人一贯的传统,久而久之,人们发现绳结记事,口述记事太过落后,就转用文字记述下来。今天张三家地让老虎踩了,就画个虎掌,讲明这儿有老虎。”
“再然后,文字自己变得越来越简练,数量也越来越多。能够纪录的事物,也就更多了起来。”
“诗歌诗歌,诗用文字纪录,那歌呢?总不能回到已往,让绳子记下来吧?所以,曲子,也用文字体现出来。自此之后,音乐便有了一个确切的纪录方式,借助文字这个载体,传承至今。”
“雷震隆隆,鸟鸣铮铮,溪水潺潺,莫不如是。”
宋惑看着柳荇,随后看着同学们:“接下来,我教给你们一首诗歌,它叫,《采薇》。这首诗,和柳荇同学的名字一样,都来自《诗经》,所以说,你们每叫一声柳荇,都是在念一首小诗。”
柳荇听到这句话,蓦地脸涨得通红。
她的名字,是一首诗呢。
宋惑徐徐开口,柔和而婉转哀切的声音唱出了戍边将士久不回籍的郁郁。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孩子们头一次听到宋惑唱歌,没想到这个帅气的不像老师的老师,唱歌居然也这么好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孩子们有样学样唱着歌。
柳荇张了张口,在这么多同学面前,她照旧没有勇气唱出歌来。
宋惑知道柳荇的情况,也知道她的内向,敏感与脆弱。
他也同样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
宋惑手中的泥偶流转,最终放到了柳荇的手中。
宋惑低下头,趁着孩子们都在熟悉这首诗歌的时间,小声和柳荇对话。
而那两个女生,无心唱歌,只是看着宋惑和柳荇亲昵的样子,嫉妒使她们两个再度质壁疏散。
“柳荇同学,这是我的怙恃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但我想,人总不能活在念想里。我之前想他们时,就对着泥偶说话。”
“我不相信人死后会化为星星,但我会相信,他们一定就在哪里,看着我。就如同柳荇同学你一样。”
“你是柳荇,是一首诗。”
宋惑突然就想起来那个有雀斑的小成衣了。
柳荇看着宋惑,手中的泥偶,通报着两小我私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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