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张翰林认为自己的儿子同你一样，也能在朕的金銮殿里高谈阔论了？”
那一瞬间，皇家的威严毕现。
这些年，天子对臣子越发的严苛，也越发的多疑。
老翰林这一路的官途走来，若不是有公主殿下明里暗里给他递风声传消息，他推测着陛下的心意行事，也未必能在人才济济的大越混到如今的名声职位。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君父的喜怒，喜未必是喜，怒也未必是真怒。
可是，等到那天子的怒气真真切切地朝着你冲过来的时候，谁也不敢说自己能明白宝座上的君王究竟是怎么想的。
老翰林的脸色一白：“陛下，老臣惊骇。老臣那个儿子那样不成器，即即是陛下垂首赏下一点君恩，他也未必有那个福气接住啊.......”
趁着低头表忠心的一瞬，偷眼瞧了瞧上座的主子，脸色沉沉，委实看不出心中所想。
心中不由得对华连又多了一层敬畏之心，这么多年来，公主殿下所通报的君心，从未让他行差踏错过一步。
“老臣不敢托大，但老臣之心简直是为了国子寺的莘莘学子，也是为了我泱泱大国。”
天子望着坐下一把胡子的老翰林，不由得冷笑作声，在他手下混到这个职位的人了，在他面前照旧满口的乱说八道。
听见天子的笑，老翰林的心中一凛。
“其实，若论老臣的私心，也不敢说没有。”
君臣相处数十载，老翰林心知这样冠名堂皇的话乱来不了上座的主子，若是寻常自己大可打个哈哈，往后再寻时机，只是想起华连的嘱咐，他不由得话锋一转。
这句话明显引起了天子的兴趣，不由得提高了一点语气道：“哦？那爱卿倒是与朕唠一唠你的私心？”
老翰林颤颤巍巍的说道：“老臣岁数大了，想着早点与陛下讨一个安享晚年的福气，只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我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混小子......”
提起张煜，老翰林虽然语气里都是满满的嫌弃，可是脸上却1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慈祥来。
可见，张煜虽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孝子，父子关系，却相处的十分融洽。
天子并没有动怒，反而也展露了一点笑意：“最苦不外天下怙恃心啊！”
“是。”老翰林接着说：“老臣想着若是陛下首肯，我便让我家那个混小子也下场试一试，好歹混个不上不下的名次，得个一官半职的，也算是有个混头。”
“这即是老臣的一点私心了，还请陛下饶恕。”
说完，倒也爽性，直接跪下去，朝着天子重重的磕了个头，伏在地上不敢起身。
天子缄默沉静着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把玩着扳指，一双眼淡淡的审察着面前他的臣子。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老翰林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只觉得自己的背上有一根根地刺在戳他。
“陛下，茶凉了，老奴为您添一些？”
张公公原本就像是一个透明人一样立在天子的身后，此时觑着天子的脸色，不由得站出来打圆场道。
天子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张公公马上觉得自己满身一凉，僵硬着身子向前为天子并没有空的杯盏中添了一些茶水，正要默默的退下，又听见天子那不辨喜怒的声音从背后想起：
“张翰林说了这么多，你也为他添一盏茶吧。”
“是。”
张公公手下微顿，随即便应承了下来，手下行动极快的倒了一杯茶，走到张翰林的身前。
“大人，请。”
老翰林很知道顺杆往上爬的原理，听见天子的付托便知道今日自己这关便算是过了，麻溜的爬了起来，恭顺重敬的双手接过张公公手中的茶，高声道：“臣，谢陛下赏赐。”
两人在天子看不见的角落里，相互交流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老翰林浅浅的啜了一口茶水，面上浅笑：“陛下君恩，果真是好茶。”
天子也端起桌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半是嗔笑，半是警告：“你这老小子，这么多年了，这才与朕说了半句实话！”
老翰林欠美意思的笑了笑。
君臣两人喝过了茶，又絮絮聊了半个时辰，天子有些倦了，摆摆手让老翰林退下了。
老翰林走出宫门，朝着背后的深宫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汗珠这时候才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脊背发寒，快步往回走去。
走到公主府的后门，老翰林朝着看门的侍卫递上了一张拜帖，小声的道：“有劳你给里面递个消息。”
侍卫瞥了一眼来者，见是一个没有架子的老者，先是带了一份轻蔑，待看到拜帖上的青鸟标志时，半点不敢延误的往里面跑去。
心知，他看了这半年的门，如今可算是盼到了出头的日子了。
公主府内有一个不成文的划定，最容易升迁得赏的不是前门的小丫鬟，而是这寻常官府人家只给下人采买进出的后门。
自然，这些事他也只是听公主府内的下人们说的，说以前守着这门的侍卫兄弟们都获得了公主的赏识，如今都成了殿下身边第一得脸的近身侍卫。
他也是上下使了好大的力气才得了这么个差事，问前面得了脸的侍卫如何讨公主的欢心，也只说了一句话。
“若是碰见有人拿着画有青鸟标志的拜帖来，就是天大的时机摆在了眼前，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怎么掌握了！”
可惜，他等了半年，从每日的满怀期待兢兢业业到如今的迟惫懒怠，甚至另有几日与旁的人去花楼上喝酒去了。
还好，今日自己没有让旁人顶了自己，否则这天大的好时机岂不是也让旁人顶替了去？
侍卫一把从老翰林手中抢过了拜帖，急急遽地便往府内跑去。
剩下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翰林，一脸无辜的望着公主府的后门不知所措，注意到身边经过的人若有若无的审察眼光，才慢慢的走进公主府的后门，把门关了。
左等也没有等到人来，右等也没有等到消息，老翰林有些困了，索性把袍子一撩，坐在后门的台阶上，倚着门框打起盹来。
那一边，天子也在沉沉的小憩了片刻，醒来便冷冷的望着御书房内高高的房梁。
张公公琢磨着天子起身的时间，轻手轻脚的走已往，正准备叫醒陛下。
不意，看着睡得正香的天子，猝不及防的作声，倒吓了张公公一身冷汗。
“你说，那个老匹夫今日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张公公强自按下心神：“这，老奴不懂朝政，陛下自然看的明白，哪里有老奴多嘴的份。”
“陛下可要起身？”
天子没有动，反而付托道：“朕想知道朕的好儿子们最近都在做什么，付托听声阁盯得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