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以缄默沉静相对，这样不堪的话语他说不出口，尤其是对着自己不甚亲近的儿子更说不出口。
可是他不说，不代表华连不知道，更不代表华连能如他一般的缄默沉静：“不就是因为他出言侮辱我的母妃，触动了您作为男人的底线！”
天子继续缄默沉静着，这样死一般的缄默沉静就是一种死亡的默认。
“所以啊，当年母妃大着肚子还要御书房求您，不外是因为其时在她宫中的太后欺压，威胁她一定要保住她的儿子！”华连望了一下自己的手：“母子连心，就像是人的左右手。”
“那为何怡妃不与朕说实话呢？”天子有点责怪当年怡妃的意思。
“难道当年的父皇肯见了我的母妃，是我的母妃咬死了牙关不愿说？”华连挖苦意味十足，“父皇难道还不明白其时母妃是受人胁迫，以她的亲生母亲的性命相胁迫，母妃另有的选择么？”
“虽然了，如果母妃其时直到她的母亲早早就没了，就在父皇的当心一脚下丧的命，或许还真的有此外选择！”华连的声音慢悠悠的，就像是在拿一把极钝的小刀在一点一点的磨着天子的血肉。
“所以，那一日的大火，母妃明明有时机逃出生天，却生生自绝，不愿再见你，再见你这个杀母对头！”
“是朕，原来都是朕的错啊！”天子怨了这么多年，忌惮了这么多年，原来一切不外是贺容国那个疯婆子精心体例的一个假话。
甚至，在这个假话的笼罩下，他亲手杀了他的妃子，那个他疼宠到了骨子里的怡妃。
华连满意的点一颔首，笑得鬼意森森。
天子已经没有什么心情能够回应华连了，现在药效发作起来，除了一双还可以转动的眼珠，天子已与死人无异。
华连从天子的床榻下捡起来自己那只簪子，握在手心里，默默的看着天子那双痛恨不已的眼睛，直到天子身上最后的一丝生气流干。
手止亓血迹早就干枯，华连端起一旁的药碗，轻手轻脚的走出门去，似乎是怕惊动了什么人一样。
慢慢的阖上了房门，就似乎他从未来过一样，就似乎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个精心准备的残忍假话一般。
其实，刚刚的话中，七分真相，三分情真，他的母妃也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否则，一个不受待见的侍茶宫女的私生女又怎么样能够精通琴棋书画，甚至另有那样蛊惑人心的美貌。
那个侍茶宫女就像是一只一直潜伏在低处的蝎子，说不上来就在什么时候就要咬上你一口。自从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破碎以后，她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同自己一样美貌的女儿身上。
天子看不上自己，可是天子身边的大太监却对自己特别的照顾了起来，多年来的遭遇让她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
几番挣扎拉扯之下，她屈服于不宁愿宁可的命运，并未皇后与大太监牵线搭桥，让他同她一样，都成为了皇后座下忠心耿耿的狗。
虽说一山不容二虎，可是他们一公一母，自然相安无事，只是原本在皇后身边伺候的得心嬷嬷便显得尤为的多余了，在大太监的推波助澜之下，乐成的让皇后不再信任她。
最后，那个侍茶宫女做了压垮嬷嬷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了大太监的黑暗资助，侍茶宫女从前许多想办却又办不了的事情便有了着落，她的私生女也得有旁听公主教养的时机。
于是，怡妃并有了琴棋书画的基础，不外她最擅长的照旧舞蹈，专门用来取悦旁人的舞蹈。
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用来取悦接近其时贺容国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二皇子的舞蹈，人人都知二皇子好色，却只有皇后宫中人知道二皇子尤爱舞姬美人。
否则，贺容国也不会在怡妃有孕时胆大包天到敢于挑衅大越国的界限。
否则，怡妃亦没有那样的本事在冷宫独自产子。
只是这些，他不会同任何人讲，他的母妃只要保持着那个温柔怯懦的模样便好。
至于那些有可能窥破了真相的人，那个卸甲归田又被找到的老兵，那个温柔以待他们母子的皇后，那个不知道何名何姓的皇后母祖传信人，都魂归土地。
最能守旧秘密的是，死人。华连深以为然。
可是，另有一个秘密，华连还没有解开，这个秘密也被守旧在了一个死人的口中，只不外是上辈子的死人了，现如今还不知道在那边。
追念起脑海中的种种，原来自己的前世是那样的拨云诡谲，随处都是陷阱，随处都是假话，自己是假话的接受者，同时也是假话的编织者。
这一辈，华连重新回到了当年充满荆棘的一生中最重要的起点，刚刚走出去的是还没有与他撕破脸的青云。
追念起往事种种，华连不由得感伤造化弄人，青云简直是天子的人，奉天子之命，在他与母妃最黑暗的日子照进来一点阳光。
曾经，青云也为自己真心实意的好过，只不外他始终在华连与天子之间摇摆不定，此时选择了天子，下一件事一定是站在了华连的身后。
青云自以为这样是对两位主子的妥协，也是慰藉自己，不外他不知道，华连与天子是死结一样的敌人，自从知道真相以后，华连对青云的戒备与厌恶到达了极点。
只不外，青云的旧情人，华连的另一个左膀右臂，对他们主仆之间的暗潮水动绝不知情，只是一心一意的辅佐着华连。
兜兜转转，算上那个梦境，这已经是华连的第三次来人间走一遭了，无论是那一辈子，姜雨嫣都尽职尽责的站在了华连的身后，守护着她曾今的诺言。
甚至，不光她自己站在了华连的身后，连她的女儿，都成了华连可靠的盟友。
华连莞尔，主仆之情还没有盟友之间来的可靠，因为主仆是无私的奉献，而盟友只是单纯的利益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