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珠江口的战斗（中）

　　郑成仁此时正弓腰于船舷之侧，闻着带着血腥味的海风，踩着柚木做的甲板，他的感受是如此庞大。

　　身为疍民子女的他，从生下来就一直和怙恃亲人居住在船上，船里生，船里长，船里娶亲船外死，说的就是疍民。除了给渔霸和税丁交渔获，疍民们的一生都是在海上。

　　郑成仁从小就听老人讲陆上有富贵的市集和白脸蛋的婆娘，直到进了洪门才知道这些都不是传说。澳门城好大、好富贵、还能看见露肩膀的洋婆娘。郑成仁很想给自己的小同伴炫耀下自己的经历，却再也不愿意回到那永远低矮湿润的船篷里。

　　但踏在被海浪轻轻摇摆的船板上，郑成仁却找回了家的感受。就连面前那群海盗用钩枪戳着广船上的破渔网的局面，都显得那么熟悉和亲切。看见落单的小船，疍民们也喜欢赚个外快。

　　在营里因为瘦小被分配成了火铳兵，每天练完都是一脸的黑灰，看着那些长枪兵狂妄的眼神，郑成仁早就想出这口恶气了。有种上船上练练，管叫都是软脚虾，现在他终于获得了这个时机。郑成仁抿了抿嘴唇，握紧手中的火铳，期待着队正的命令。

　　己方的大船冲乱了海盗的阵型，将那些小船和商船隔离开来，但是有一艘小船则贴在了广船的下面，使得洪门号没法开炮，队正一声令下，伏在船舷边的郑成仁和同伴们猛然跃起，清脆的火枪声爆豆般响起，在船侧扬起一条浓密的白烟。

　　海盗船船上马上喷出大片木屑，混杂着团团猩红，白烟之中噗通噗通地栽下人体，如下饺子一般。下意识吹下枪口的郑成仁，满意的重新躲回了船舷下方，海战这么打可真带劲！

　　不外站在桅杆下的陈良就没有这么美意情了，虽然暂时驱散了围攻广船的几条小船，但是海盗船队却逆风而下。依靠着珠江水流硬是散开了个扇面，隐隐约约有困绕之势。海盗们的战略很是明显，用众多的小船限制自己的速度，给后面比自己体积稍小的海沧船缔造击伤自己的时机。

　　“坚持射击，朝着那些大船射，这些小船奈何不了商船，只要把大船拖住了，等卡瓦略们赶回来，海盗就都得完蛋！”陈良阻止了炮手们攻击靠近小船的行动，不停招呼他们向远方的四艘大船开火。战场中每一个小的战术运动，都必须要为大战略服务！

　　不停有小船钻进火炮射角的盲区里，炮声铳声响成了一片，快船上的碗口铳虽然威力很小，近距离射击的炮子也打得洪门号劈啪作响，幸亏船体接纳了密集的船肋和厚实的柚木船板，船体没泛起什么破损，甚至劈面海沧船上弗朗机炮射出的弹丸，硬是被船体弹飞了出去。

　　从半空中看去，海面中间一支如纺锤般的大船队在十几艘小船的骚扰下，缓慢的向南行进。在这个船队的尾部，四艘巨大的风帆战舰正在缓慢地酿成一条斜线，可他们与主船队却越拉越远。唯独西侧，一艘修长风帆在七八艘小船的困绕中闪转腾挪，不停喷涂着阵阵白烟，牢牢牵制着五艘海盗大船。

　　“荣耀归于我主！”正当罗玉涵修士在击中了五百步外的一艘哨船的桅杆后，为这个疯狂的奇迹欢呼时。海沧船上却连摇黑旗，小船们迅速缩紧了困绕圈，一只只裹着油布带着火焰的弓箭，嗖嗖嗖的朝着洪门号射来。弓箭接纳的都是抛射，并没有造成多大伤亡，水手们熟练地拿起水桶和沙子准备灭火。

　　小船上突然响起了阵阵铳声，火砖火罐像下雨一般扔向了洪门号的甲板，两名葡萄牙水手的衣服甚至都被点燃了，船舷边的炮手们也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岗位，洪门号甲板一片杂乱。

　　“马上回到自己的位置，除了缭手和水手扑灭火焰，谁要是擅离职守，杀无赦！”陈良抽出了自己的军刀，紧紧的靠在桅杆上，恶狠狠的盯着临时组合起来的葡人水手、耶稣会修士和炮厂的校炮员。四名黑袍日本修士此时也拔出了自己的太刀，站在陈良的四周，自觉饰演起来督战队的角色。

　　“兄弟们，给我狠狠地打，让那群海盗见识见识我洪门的威风！我们的大船已经转过来了，到时候把他们都送下去喂王八！”

　　虽然北面的帆影依然模糊不清，但是陈良相信，凭借自己一手缔造的洪门民壮，只要稳住军心，纵然海盗跳帮，也不能把自己奈何。站在那里，让士兵们更多的看到自己，把自己的信心通报给他们，这才是一个首领该做的事情！

　　洪门民壮士气大振，在队正的命令下，此起彼伏的依靠船舷射击着靠过来的小船，在猛烈的枪声中，船上正在开心地投掷火砖火罐的“铅球运发动们”向割麦子一样伏倒。经过六道排枪以后，小船对于洪门号的骚扰终于弱了下去，四门六磅炮也再度开始轰鸣。

　　“肖掌柜，在这么下去不行啊，崽子们损伤慎重，再不撤下去，人心就要散了，”

　　海沧船上一个大头目跪在地上，想让自己的小股从前面撤下去，太惨了，整整三船的喽啰，不知道能活下几根苗。

　　“海猴子，你也不是个雏儿了。彩老的规则你会不懂，砍头分尸都是轻的，抽筋剥皮点天灯的你见的还少吗。这回兄弟们都好了我，狗日的，跟他们拼了。”

　　在两条坐舟的掩护下，一艘海沧船下伸出八根大撸，朝着洪门号猛扑已往！

　　澳门南湾码头，一辆枣红马车徐徐前进，不停避让着期待船队归航的人群。

　　“小姐，你睡会吧，天不亮你就去妈阁村里的妈祖庙烧香，天知道那船队什么时候回来啊。”

　　吴瑛此时脸上也有了些倦色，她在妈祖像前足足跪了个把钟头，才把能想起来的祈祷和妈祖娘娘说完。回来时已经过了正午，为表虔诚，吴瑛可是滴水未进。但是现在耐不住心中空荡，索性便到这南湾，和人们一起期待，也好使自己的心儿稍定。

　　兰桂坊还没有封顶的戏台上，里斯本商人那部盗版剧已经演到了第二季。只不外夏洛克不再是一副犹太印子钱商人的妆扮，反倒穿了一身教士服。他对着无法定期交货的平托，高喊着：“我只收你两倍于本金的利息，这是上帝对你的恩惠，如果你差异意，我们就去请王室法官裁决！”

　　画面的另一头，一个圆头谢顶，穿着华美衣袍的胖子，一边吃着侍女喂到嘴里的葡萄，一边高喊着：“西班牙人说的都对！”

　　人群中的叫骂声一浪盖过一浪，恨不得冲上去把教士和法官冲上去撕碎。

　　角落里的陆若汉慨叹着：“是怎样的愚蠢能让耶稣会同意这样的剧目演出，难道他不怕这把火未来会烧到自己身上吗？”

　　不外他无意于向那个最近把自己当成乌尔班二世（发动十字军东征的教皇）的维埃拉进言，整个耶稣会的都陷入到了教争的狂热中。陆若汉深深明白，这个时候任何站出来的人，都市被群众的怒火焚毁，就像没有人在这些观众中，指出卡瓦尔康蒂并不爱吃葡萄，只是爱喝葡萄酒一样。

　　不外就算陆若汉也没注意到的是，在戏台侧面，有两个方方正正，又锋正毫健的汉字：瑛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