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开始转动的时候,落百生险些哭作声来。
他的额头倚在车子的边框上看着四面无尽的沙漠和石沙,那里面隐着蜃,它们眼珠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落百生三年前见过一只蜃,含着一口毒液在人靠近时射向他的影子,那人便徐徐倒下,面仰着对着明晃晃的白昼。蜃转动着眼睛盯了落百生好大一会儿,然后不慌不忙的将人拉进窟窿,伸出舌头吮吸着被毒液消化成的肉糜。
那样死了倒也好。落百生心里想着,他使劲的挣扎着手上的绳子,手腕都被磨红了,他嘶吼着,喉咙发出猛兽般的声音。落百生是个孤儿,他只记得十三岁之后的事情,其时他在一片血腥的旷野里,持着一柄流动着鲜血的剑,立在一座坟冢旁边,四周有落日,有乌鸦,有枯木,有尸骸。随后他便昏厥已往,待醒来时便遇见了一位妇女,自称是他的母亲。
他要去奔赴一场祭祀。这是他们国家里的传统,说是国家,其实他们一共才不外是千户人口。
落百生的国家叫凰,处在荒川的南边,其祖上是百周皇族,因认为其弟比其更有才气,便强行将自己的王位让与其弟,自己一人连夜从王宫中逃了出来,一路往南,寻了一个蛮夷之地教当地人养蚕织衣,种植粮食等等。尽管他已经离开了百周,可依旧认为自己是百周正统,付托自己的主人子女定时朝贡,直至第五代首领徵不破前往百周朝贡时被其君侮辱朝贡之物廉价,便一气之下回去自立一国,由于开国之初,物资匮乏,无祭祀之物,便趁黑夜,神明见不清祭祀物之时,将人伪成猪牛的样子摆在祭坛放血祭祀。
今后,这个夜里祭祀,以人代畜的祭祀传统便被流传下来。
北斗星移了三分西处。四处的人们顶着玄色披风,举着火炬合到一处盯着落百川和另外两个少年。
主持祭祀的是一位心宗的父老,他的袍子暗金镶边,胡子从袍子中散到脚下,手掌与鹰爪一般无二,倒是上面的皮肤十分松弛。他面对落百生念往生言时,落百生看到了他的脸,陷下去的眼珠,被削去半只的鼻子以及驴子般的嘴唇。
他唱了起来。
“一人兮往式胡耶?”
底下的人一起随着道“一人兮往式胡耶?”
“生兮爱一兮不归。”
……
四周也同时跳起了舞蹈,
落百生看着他们,似乎在一场交子时段的梦境里。火焰攀上了百生面前的通天梯,那是用来提醒上天来接受祭祀的信号。
心宗的父老用小刀划开了他的皮肤,鲜血从指尖流下,他用沫草沾上百生的血液,在祭坛上画着离奇的图案,落百生学过那个图案,在村子里的一位父老那里,他说这是能够让人往生幸福的符号。
漫长的准备事情结束之时,父老将匕首抵在他的喉咙处,落百生死死的盯着父老,恐惧使得他嘴唇发抖,他直视着父老那若黑洞般的眼神问了一句:“真的有神灵吗?”
……
突然间,一道明晃晃的光闪过,落百生看到一位穿白衣的男子持着一把剑来到了他的面前。
没见他有多余的行动,四处的人便纷纷倒了下来,连落百生面前的父老也不例外。
男子收好剑,两手插进袖袍里,两眼笑眯眯的走到了落百生的面前。
“想要活命吗?”
“想!”落百生眼里透露着煞气,他吐出这个字时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般,嘴角都流出血来。
他心里因畏惧死亡而哆嗦,而战栗,而恼恨,而涌出无尽的怒火,将之归罪于虚无缥缈的神灵。
那白袍男子将百生从祭祀架上解救下来,喂了他一颗由麝骨草制成的药丸,缓解了内心的恐惧和身上的痛楚。
“我叫青莲,以后你跟我吧。”男子眯着眼睛笑着说。
那面容温柔美好,带着舒缓人心的笑容。
落百生将手伸出来握住他的手说:“我叫落百生,是个孤儿,有一位母亲。”
……
烈日当空。
荒原上泛起了一行人,从梦幻泡影中走出来。
为首的是一位白芨族的男子,他赤裸着上身,以荆棘为冠,背负一根巨大的圆木,在地上缓慢的拖行着。他两旁的人奇高无比,带着青铜面具,头顶着一圈用灰铁绕成高帽,身穿白袍,上面绘着蛇和银币,一人一手一个黄铜铃铛一边摇着一边喝着歌。
青莲指着他们对落百生说:“他们是圣宗,以牺牲肉体的方式来遇见神明。”
这是落百生为青莲当童子的第六天。
青莲带着落百生回去见了他的母亲。
落百生从窗户里跃进屋子,一只溺水的老鼠正在水缸里拼命挣扎,他跑已往将老鼠捞起来放到地上。
老鼠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边跑进了米袋后面的木柜里。
“哎!”
一道叹息在落百生身后响起。
“你照旧那么美意。”
落百生扭过身子,见是母亲刚从床上醒来,单手支着身体对他说:“你跑了出来?”
“是的。”
“自己挣跑出来的?”
“不是,有位叫青莲的白袍男子救了我,他说让我以后随着他做他的童子。一起去寻仙人。”
“仙人?”
“是的。我在被眉长老刺破喉咙之时问了他一个关于神灵的问题。其时白袍男子正好隐在下面听到了我的问题,边决心上来救我。”
落百生的母亲在月光里连着叹了三口气,盯了落百生好大一会儿后说:“你这一走,冒犯了神灵,明日心宗必派人来屠村。”
落百生听得此言,当下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里千百思绪闪过,他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不外是不情愿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而已。可是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选择不再是以生命祭神明,而是挽救整个村子人们的生命,这倒让他的死亡显得有实打实的意义了。为此他在1其间纠结不已,不知是去是留。
缄默沉静了很久,月亮移了两分,月光照在了落百生的身上,他的面色煞白。屋子里静悄悄的,唯一的声响来自于米袋后面的木柜,似乎是刚刚那只圆滔滔的老鼠生了孩子,一时间木柜里热闹特殊。
“你倒也不必担忧此事。”落百生的母亲从创生起来,披了件粗麻外套,来到落百生的面前立住。
“你向来不与别人一般,你刚来村子那会儿,总是不理解我们为何要夜晚祭祀,要满月毁粮,要以身铸剑。你总是问我这些我回覆不上来的话。我想,这地方确实束缚了你,倘若你对世界照旧满怀着疑问,便同那位青莲大人去吧,我们倒是无所谓。信奉了一辈子的神灵,这下倒好,直接去见了他。”
“你们可以逃,我同青莲大人一起商量下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留你们。要不……”落百生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有气无力的说“好歹你同我逃跑,我无法救下别人,那真的超出了我的能力规模。”
“不必了。”落百生的母亲笑了笑,用手抚着落百生的肩示意他坐下。然后扭过身子去院子里的地窖找什么工具。
约摸一刻钟后,她捧着一把用青布包裹的剑递给了落百生。
“这是当初我碰到你时拾的剑,应该是你的工具,本想着哪一天你追念起从前时再给你的。现在看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你就先将它背着。”
落百生解开青布,一股子血腥味迎面扑来,月光下,那剑依旧明晃晃的泛着血红的光线。
落百生又用青布仔仔细细的将剑缠好。他母亲慢慢的摸着落百生的头发,两眼在他的身上游离,里面还泛着泪花。
落百生感受到了这悲戚的气氛,无语哽咽着。
……
月上树梢头,远处传来了七声骆驼铃。
青莲的身影在院子里泛起,道:“该走了。”
落百生一步三转头的随着青莲离开。
待他快离开院子里时,他的母亲惨烈的笑着说:“你不要怪我当初没有拦着你去祭祀……”
后面的话落百生没有听清,身子便被青莲拉起跳进了夜空。
他低下头看村子,只见一道道火光从村子外涌进村子里,惨烈的叫声打破夜空,连远处的夜枭都被吓得不愿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