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苏云落睡了一个极舒服的午觉。
街上照旧热热闹闹,除了咏雪候在她身边外,其他人都去凑热闹了。横竖这两日铺子关门,也无事可忙,苏云落随他们去玩。横竖她来灵石镇,即是要过悠哉悠哉的日子的。闲看日落,无事煮茶。
尤其是咏雪的弟弟妹妹将事情办得极漂亮,苏云落多给了咏雪二钱银子,还让她买桂花糖糕回家。
咏雪脸上喜滋滋地收了钱,在不经意间仍是露出忧郁的神情。
苏云落作为新任主子,又是外人,着实欠好劝解咏雪的。难不成她要与咏雪道:“这天下男子的心,有如海底针,千变万化,咱们女子照旧将钱财牢牢握在手中,方能恒久。”
咏雪不外才十二岁,若是她与咏雪讲了,咏雪也不会有觉悟罢。
于是,决定做一辈子懒散未亡人,休管他人事的苏云落,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秋祭过了几日,铺子里的生意倒是热闹起来。
初冬将至,手上有些闲钱的人家,都想买一双上好的保暖的鞋子。有不少人,是冲着上回秋祭时见着咏雪家的弟弟妹妹穿的款式,十分喜欢,也想做同样的。
大伙忙得脚不沾地,即是苏云落自个,也得在隔帘后面,帮着算账。咏雪则帮着阿元招呼客人。
忙了泰半天,总算告一段落,苏云落喝着又香又热的花茶,怀中抱着暖手的汤婆子,想着等会待辛嫂子将热乎乎的羊肉汤面做出来,定要吃多几口。
说来也奇怪,以往在赵家时,并不多想吃肉,如今倒是时不时的想吃了。
或许是太冷了。她想。
才十月中旬,灵石镇一日比一日冷起来,那日辛嫂子检视过她的衣裳,说怕是反抗不住灵石镇又阴又冷的天气。尤其是飘初雪的前几日,简直是冷得要命。
那也不打紧,横竖他们铺子是做鞋袜的,常要到皮子店中去买皮,到那时多做几件狐皮的裘衣便好了。
正想着做什么款式好,忽而闻隔帘外的消息似是一滞,尔后是一个略带些粗哑的少年声音道:“咏雪。”
尔后是咏雪慌慌忙忙的声音:“伯年哥,你来这里作甚?”
原来竟是张伯年。苏云落轻轻撩起帘子,只见店门口杵着一个与阿元差不多高的少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淡褐直缀,剑眉星眸,面容清瞿,头发束得极紧,看得出是一个比力自律的人。此时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咏雪,热烈得让苏云落这个心如古井的未亡人都起了些波涛。
年轻可真好啊。苏云落如是想。
倒是自家的小丫鬟,竟慌张皇张,手足无措:“伯年哥,此时不正是念书的时候吗?你,你,怎么有空来……”
“今日休沐,不上学。我来看看你。”张伯年言简意赅。
咏雪怕羞地垂下头来:“伯年哥,劳你费心了。”
张伯年笑笑,从怀中掏出一包工具来:“你最爱吃街头的糖炒栗子。”
纸包打开,糖炒栗子的香味散发在铺子里,和着微冷的空气,甜得让人心头欢喜。
然而,不外才一瞬,有人冒冒失失从外头冲进来:“伯年哥,你忘恩负义!我爹昨日才资助你,你反倒来寻这贱蹄子!”
友好的气氛瞬间被打破,苏云落打起精神来,看向那人。
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约是吃得好,身量比张伯年还要高,身上穿着一件新做的海棠红夹袄,胸前鼓鼓囊囊的,面容,呃,也十分的丰满。苏云落欠美意思评价,只道少女发育得好。
张伯年却是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黄露露,我不外是接受你爹的资助,并不代表我事事都要听你家的。”
黄露露闻言,一跺脚:“可明明伯母都亲口允许了……”
张伯年十分冷静:“她是她,我是我。她允许的,你便找她去。”
好一个富贵不能淫的少年!竟然连自家母亲的话都不听!苏云落差些要给他拍手了。这世上竟然另有为了恋爱而掉臂一切的男子!约莫是他受到的磋磨还不够罢……
黄露露气得直发抖:“我,我这就叫我爹回去将你的资助取消!”说完这句还不够,还恶狠狠地盯着咏雪,“你要记着,是因为你,伯年哥才失去资助的!”
这句话诛心了。
咏雪马上脸色苍白,无措地看着张伯年。
张伯年忙拉拉她的手,宽慰道:“无妨。”
这个行动惹恼了黄露露,她尖叫一声,夺门而出。跟在她后面的两个小丫鬟忙傻乎乎地跑出去。
经过这一出,店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阿元讪讪地站在一旁,道:“要不,先喝口热茶罢。”
辛嫂子撩帘,笑眯眯道:“羊肉面好了!”
张伯年见状,忙与咏雪道:“我先回去了。”说着照旧挺直腰杆子,跨过门槛,大步离去。
咏雪欲言又止,伯年哥比她家还穷,他给她买了糖炒栗子,不晓得另有没有钱用饭。
苏云落收敛美意情,从隔帘出来,淡淡道:“咏雪。”
咏雪这才回过神来,自家娘子还在店里呢,当下大窘,只垂下头,面皮红得像煮熟的虾。
“净手吃面。”苏云落只道,袅袅进去了。
辛嫂子做的羊肉面十分好吃,苏云落吃了泰半碗,觉得肚子有八分饱了才停止。刚刚的事她并不在意,以为只是一个小插曲。她在天井里踱步消食,约莫走了两刻,才付托咏雪灌好汤婆子,预备午休。
咏雪战战兢兢,胆怯地做着事,灌汤婆子的时候,还差点烫了手。
苏云落无奈:“我并不责怪你,你不用畏惧。”想了一想,又道,“你是女人家,千万要掩护好自己。”赶考书生在上京前,与心仪女人偷吃禁果的事儿太多了。到时候她可不希望咏雪挺着个大肚子,哭哭啼啼的。
咏雪羞红了脸,讪讪应下。
汤婆子灌好,膝下盖着羊毛毯子,苏云落看了一会书,便昏昏欲睡起来。
似乎刚迷迷糊糊进了梦乡,赵栋正伸脱手指,指着她,正要开口骂,她隐隐约约听到辛嫂子在叫:“咏雪,咏雪。”
咏雪赶忙嘘了一声。
须臾后,门被轻轻带上,只有寒风轻轻吹着窗纱,撩拨起一些微小的声音。
她瞬间醒了。
等了许久,外头静悄悄的,咏雪没有回来。
咏雪向来是个听话的,若是她歇着,她就守在屏风外,学着做鞋子。这也是她付托的,她希望以后咏雪嫁了人,也会一两样手艺,至少饿不死。
苏云落又静静地听了一会,睁眼,下榻,趿鞋,披上斗篷,又整理了一下发鬓,打开妆匣子,抿一抿口脂,让自己显得精神些。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连接铺子的门帘处,才听到咏雪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有人在说话,声音不大:“……想清楚了便去劝解张伯年,否则,往后他若是不顺,到头来怨恨的是你。”声音温厚,但讲话绝不留情。
这把温厚的声音有些熟悉。
苏云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想起来了。
是那个讨厌的顾闻白。
没想到他还亲自到她的铺子里教育起咏雪来了。虽然他说的有原理,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张伯年是个专心念书的,不想祸殃小女人的,便不应让咏雪生了这等心思。
呵,欺负人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苏云落向来是个护短的。
顾闻白正在气头上。张伯年有才气,家穷,是他看好的苗子。不外张伯年向来桀骜不驯,镇上的商户少少喜欢他,更不要提资助他了。这次他好不容易通过秋祭,说服黄家资助张伯年,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晚上,张伯年就给他搞出这样的幺蛾子。小小年纪,便因着子女情长而延长了前途,他又好气又可笑。张伯年如今还在灵石镇上,灵石镇小得可怜,张伯年便以为灵石镇是他的一辈子了吗?若是以后到了京城,有姿色有才气有家底的女人家不知有几许,他定会忏悔早早私定终身罢。
不外,顾闻白也晓得,到那时候,张伯年尚有忏悔的时机,而留在灵石镇上苦苦期盼的咏雪,则要赔上一辈子。
见咏雪脸儿苍白,不外才十二岁的年纪,垂着脑袋,他也不忍心再说,便想说一些慰藉的词——忽而一道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顾老师莫不是以为,我们咏雪死缠着张伯年罢?”
他顺着声音看已往,只见在门帘处,站着一位脸若银盘,眉似远山,嘴儿艳红的大女人。她穿着豆绿色的斗篷,此时正一脸讥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