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沈江岳驱车带骆以琳往郊外去,那片空置的厂房土地在旗峰市近郊,虽说不近,但也不用开高速,全程走国道一个小时,已经划入了镇区的统领。
午后阳光暖暖的照进车里,沈江岳换了副墨镜戴,转眼看骆以琳倚在副驾驶座上,似是有些困倦。
也是,他早上睡的舒舒服服的一觉自然醒,可她却起了个早,否则也赶不上送衣服去洗再取回来。
这样想着,他不禁动容,远远看见加油站的标识,他瞥了眼油表,偏向盘一转,进了加油站。停车熄了火,他转眼看她,抬手敷上她面颊,柔声道:
“我去买两支水,顺便加满油。你要是困了就睡会儿。”
她抬眼看他,灵巧的点了颔首,眸子微睱,又道:
“中控下面有加油卡。”
沈江岳听了笑起来:
“我加油还用你的卡?”
如果她肯收,他都想送她张卡,不设上限,不用她还的那种!
谁知听他这样一说,她却拉住了他手臂,一副“你不拿就不让你去”的样子。
他会意,从中控的垫子地下抽出加油卡,在她鼻梁上轻轻一刮:
“拿了。你睡吧。”
拿归拿,但用不用就是两说了。
不多会儿,沈江岳带着两支水回到车上,骆以琳已窝在副驾驶座上,发出了细不行闻的鼾声,他轻笑一声,将油卡放回原处,道了声:
“卡放原来的地方了,那我们出发咯?”
她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看着顿觉可爱,探身检查了她的宁静带,这才重新启动引擎出发。
沈江岳有边开车边用手机的习惯,虽然是架在车载手机支架上,但骆以琳依然觉得这样会分神。
又一个红绿灯前,当他再一次伸手向手机的时候,他的手被她拉住了:
“专心开车。”
他愣了愣,问道:“醒了?”
她却不答话,而是道:
“以后你开车我不瞌睡了,省得你总看手机。”
闻言,他笑起来,照旧将手机拿过来,回了信息,却没再放回架子上,而是递给她:
“好,听你的。那你帮我看着吧,不重要的你看着回,重要的再跟我说。”
“好哒。”她说着将手机拿过来,恰好震动,于是点亮了屏幕看,是一个心情,之后跟了句:
订好地方告诉你。
再往上看,上面一条是沈江岳发出去的:开车呢,夫人不让看手机,迟点说。
脸颊倏尔一红,不禁连话音都磕巴了:
“灿宇光学付柏燃说,订好地方告诉你。”
“嗯。他约我用饭。我爸手上有个项目,想拉上我的未莱科技一起加入,如果能再联合上灿宇光电和其他几个上游制造商,拿下这个项目的赢面大一点。”
骆以琳听着,轻轻嗯了一声,又道:
“你会说赢面大一点,那看来是块欠好啃的骨头,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我的意思是…虽然我没什么人脉,但是亲戚的事业做的还可以,另有海哥那边…”
“不用,不用你帮我。你乖乖的做我坚强后援就好了。哪天我倾家荡产,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养我就行。”调笑着,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也不再看此外工具,而是将手机熄了屏揣在怀里,他欣然笑了——她从不随便翻他的工具,岂论是手机里的,照旧家里的。
“再睡会儿吗?”他又问,“另有二十分钟左右。”
见她摇摇头,他于是又道:
“那既然不睡了,你又不让我看手机,就陪我聊天吧。”
“聊什么?”
“聊…”他想了想,诶了一声,饶有兴致问道:“我身上这件衣服,这个品牌,当年不是都撤柜,从市场上销声匿迹了吗,你从哪儿弄来的?”
“这个牌子…是我朋友的。”
“你朋友的?上次说过,在诺丁汉念书的那个?”
“嗯。”骆以琳点颔首,“破产清算很慌忙,最后从专柜撤的货没来得及脱手,就找了个小堆栈放着。偶尔会有人来拿货改标去卖,我资助照应着。这几年出的差不多了,只剩了些打板单和样衣,不舍得低价出掉。”
说到这儿,她又增补了一句:
“打板单和样衣的面料辅料,剪裁工艺,都是最好的,就你身上这件休闲款西装啊,面料是意大利进口的,国内做不出来。从订料到入关小半年,平摊下来一米的成本就九百出头。”
虽然他不涉及轻纺行业,但操作流程照旧有所了解的,板衣和打板单是开订货会,或者发给各地经销商下订单的,所以必须是重工细作,精益求精。
“我知道。”沈江岳应声道,“其时业内那么看好,怎么就突然不做了呢?是被其他品牌收购了?照旧其他什么原因…”
“时运不济,又碰到了猪队友呗。”骆以琳嘟着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她男朋友家里恰好是做服装加工的,其时厂子很大,淡季的时候工人们没事做,所以两小我私家就合计一起创品牌。原来就是小本创业,又恰好站在第二次电子商务腾飞的风口——那时候国家招呼Made in China,公司在的园区是品牌孵化器项目基地之一,各方面都有扶持,政策优惠和资金流倾斜,起步顺风顺水,一下就被推到了浪潮顶流,跟做梦一样。”
话到这里,骆以琳轻笑了一声,却不知为何带着些讥笑的味道。
“因为订单量激增,自家的工厂消化不了那么多订单,就派发到相助工厂去做,就在前景一片大好的时候,代工厂在他们的设计上小作修改,创了自己的品牌。一开始他们没在意,厥后那家工厂却变本加厉的做了一模一样的款式,还请了同样的模特来拍照,抢先一步申请了专利掩护。他们其时也是天真,直到自己品牌的网店商品被下架,才发现被人摆了一道,可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沈江岳依稀记得,有段时间线上销售渠道突然开始“反分销”,清理了上百万家剽窃品牌款式,出售劣质商品的网店小卖家,她说的,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的事。
“可是,这个品牌做的那么大,难道就因为一个小小的设计专利纠纷,就垮台了?可以去起诉他啊!”
闻言,骆以琳笑了笑,接着道:
“嗯,他们请了律师,向法院起诉立案,可是案件刚进入视察取证阶段,海关那边又传来噩耗,说有一批面料的报关资质有问题,需要增补资料说明。结果他们发现,已经联络不到面料供应商,连中间商都人去楼空了。再接着就收到了法院传票,她朋友…不,那个时候已经是未婚夫了…涉嫌境外信用卡盗刷,虽然厥后证明是他们一个视为兄长的相助同伴做的,但是相关部门照旧冻结了他们之间有资金流往来的账户,同时在那小我私家手里加工的订单,也全部不能交货,赔偿给各地经销商的违约金和其他代工厂的货款,一下掏空了全部的流动资金。你知道,电商烧的就是钱,资金链一段,什么流量曝光都成了空谈,一开始还能用信用卡勉强支撑,但到厥后,实在入不够出,周转不灵,就只好申请破产清算,品牌大厦一夜坍毁,两人几年的青春和奋斗史,都成了缄默沉静资本。”
听着她用温柔甜美的嗓音,将这些事情娓娓道来,沈江岳只觉得脊背发凉:他自己虽然是个富二代,但也算个创业者,这么久以来,他甚至都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公司真的走到破产清算这一步,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又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
他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找了个不那么极重的切入点:
“你适才说…男朋友?所以她从英国回来之后,就跟其他男生在一起了?”
虽然觉得他体贴这个问题很奇怪,但骆以琳照旧坦诚道:
“也没有。一开始只是朋友。我朋友出生生长的都市很小,有点儿什么事情,不用多久,整个都市就都传开了。在她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之后,旧时的同窗挚友都对她避之不及,好一点的公司和事情岗位都不敢要她,她也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说是诈骗犯的女儿,所以就决定到多数会闯一闯,初衷是想去一个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地方,重新开始。可是…那个时候的她,另有一股子巨细姐脾气,对外面的世界心存恐惧,畏惧被人欺负,也不想受委屈。也就是这个时候,那个男人跟她说,可以带她离开,他家已经在多数会立足了,她可以住在他家,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所以…那个男的跟她是同乡?”
“算是吧。他家里很早就下海经商,初中的时候带他走了。”
沈江岳闻言,缄默沉静不语,他可以理解这种感受,想逃离过往,却没有息身之所,当周遭的所有人都如同躲避瘟疫一样的躲避她的时候,有一小我私家愿意伸出援手接纳她,那于她而言,他就是茫茫大海里的救命稻草。
“那…那个男的对她好吗?”
下意识的问出这个问题,沈江岳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为何,听她说这些话,他不住心痛,脱口而出的就问了这个问题,尔后又补了句:
“就聊呗,你如果觉得我太八卦不想回覆,也没关系。”
骆以琳轻笑一声,回覆道:
“八卦是八卦了些,不外~聊天嘛~那个男的和他家人,对她都挺好的。刚开始她什么都不会做,阿姨就手把手教她,从洗衣做饭到查货跟单,很快她就能独立跟进整个产季的所有订单,阿姨看她学的很快,就留她在家里资助。”
“她很谢谢那个阿姨吧?”
“嗯,是啊,就像她的第二个母亲,教她如何生长成一个独立的女人。”
“听你这么说,结婚以后,她们的关系就欠好了?家庭伦理剧都是这样演的。”
“他们…没走到结婚。”
“为什么?那个男的破产了,所以就离开他了?”
沈江岳的这句话,骆以琳听得难听逆耳,还嘴道:
“沈先生,你的逻辑很直男诶!就不能有此外原因?好比那个男的出轨。”
“八卦新闻里都这么说的嘛…”这句话说完,骆以琳却没有应他,他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却见她抿着嘴唇,似乎有些不悦,这便小心试探道:
“所以…真的是那个男的出轨啊?”
骆以琳缄默沉静了片刻,轻叹了口气,沉声道:
“其实…两小我私家都有问题吧。那个男的从小被家里人宠着,比力小孩子气。我朋友呢,在创业之后就越来越强势,厥后公司出了问题,那个男的不敢面对,整天在游戏里逃避现实,从破产清算到公司注销,都是我朋友一小我私家在办。再厥后,他在游戏里认识了一个女孩,学旅游治理的,家里在海南做水果生意,两人就奔现了。”
“那你朋友呢?”
“找了个事情,赚钱还债呗。”
“她还债,那个男的呢?”
“他们做了个交易。以我朋友的名义从银行代了一笔钱,将剩余的债务全部清掉,每个月分期还银行的贷款。他们一起买的屋子留给我朋友住,折算一下,其实差不多。”
虽然说是差不多,但是这是要害吗?
“我的意思是,这个钱为什么要你朋友还?公司经营不善,难道不是两小我私家的责任吗?”
见骆以琳缄默沉静不语,沈江岳于是又问:
“难道她对那个男的另有念想,她还喜欢他?”
这一次,骆以琳坚决的摇了摇头:
“没有,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件事,她险些对男人绝望了,差点儿对恋爱失去信心,想着就只身一辈子好了。横竖再有几个月,贷款就还完了,到时一定要好好庆祝,跟那个男的一刀两断,这辈子都不要再有瓜葛!”
说话间,沈江岳已放慢车速,转到一扇紧闭的铸铁大门前,大门用手臂粗的铁链子栓了好几圈,扣着把铜头大锁。
沈江岳将车停稳,拿出钥匙准备解宁静带,却被骆以琳唤住:
“我去吧。”
他想了想,应了声好,便将钥匙递给她,指了指二十米外的门廊,道:
“我直接把车停去那里,你开了门走过来就好,看看前院的风物,我觉得还不错,你会喜欢的。”
大门打开,沈江岳隔着车窗同她挥了挥手,这便开车徐徐驶进院子里。他的车速已经是最低最低了,险些是让轮子自己往前滚,可是即即是这个速度,车停稳,又回了好几条消息之后,骆以琳还没有过来。
他于是下车寻她,一开车门,边听见她兴奋的“哇”声,边举着手机拍摄,边跟谁发着语音。
她就这样边拍视频边退却,猝不及防的,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他怀里,尔后便被他的双臂环住。
“喜欢吗?”他柔声问她,微凉的唇瓣贴着她侧颈,落下一枚轻轻的吻。
“嗯!好漂亮啊!都完全不用做修改啊!找个地方建一排犬舍就可以了!”
看她这副眉飞色舞的模样,沈江岳心中涌现出一股成就感,拉起她的手道:
“进去看看?我记得这栋楼里有宿舍,餐厅,厨房只要换上液化气就可以用。后面的草坪很是大,足够小狗子们运动。”
骆以琳听着,眸子闪现出惊芒,任由他牵着,蹦蹦跳跳的进了主楼,上上下下旅行了一边,这全程里,她的惊呼声就没停过——这是一栋两翼对称的四层小楼,从最东端到最西端,横跨过整个高尔夫训练场。小楼的东翼是支解好的隔间,有淋浴房和茅厕,应该是原来的宿舍或者度假客房,西翼则是餐厅厨房,公用卫生间,楼上有聚会会议室和办公室,总之是配套设施完善,稍加清理就能“拎包入住”的那种。
可是在看过一圈园地之后,骆以琳却不确定了,与沈江岳对坐在高尔夫球场边的藤椅上,看着被金色阳光晒的暖暖的草地,长长叹了口气。
他抬眼看她,却见她托腮眺望着远处发呆,阳光映在她眸子里,双瞳泛起出甜美的焦糖色来。微风轻抚,撩动她耳际的碎发,她却无心拨开,只是在风里深吸了口气,似乎要把风里所有新鲜纯净的身分都吸进肺里,意犹未尽。
只是自这眸子里,他看见了忧色。
将手机放下,他唤她道:“过来。”
她听话的站起身但他身边,尔后就被他一把揽在了腿上坐下:
“怎么了?在担忧什么?”
她思虑片刻,看着他,问道:
“这么好的园地,你确定…要租给我们?”
他听了,笑起来,明媚的像晴空下洒落的阳光:
“嗯。”
“可是…”
“这个地方的地块原来就不值钱,之前那个娱乐公司惹了点事,这里被禁止用来经营体育娱乐餐饮相关项目。但是不从事这个偏向的经营,你也看到了,这样的装潢和情况,此外项目也用不上。所以从商人的角度来说,空着,不如用起来。你们的项目又是非营利性的政府扶持公益项目,如果能资助这个地块解禁,何乐而不为呢?”
骆以琳闻言,又想了想,问道:
“那租金会很贵吗?我担忧…我们支付不起…”
“如果是比照上一位租客的租金…嗯。”
虽然有这个心理准备,但听到他如此斩钉截铁的回覆,她照旧愣了半晌,眸光像只受惊的小鹿,无辜又无措。
她想为项目争取一个“友情价”,但是这样的情况价值在那里,她又不忍心让他做亏本生意,正不知如何开口呢,便听他轻笑一声,又道:
“但是如果你们真的决定搬过来,我肯定为你争取一下,砍砍价。”
究竟这块地原来就是乡政府“抵工程款”用的,这么多年早就收回本了。
听他这样说,她眸光里的纠结稍微退去了些,沉吟片刻,又道:
“不外…暂时照旧先不麻烦你了…”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
“究竟现在在用的那块地是海哥资助联系的,人家也还没说要收回,不给我们用。我们就这样撤了,太不给海哥面子。”
他闻言,轻叹一声,将额头抵在她侧颈上,低声道:
“好吧,张老板的面子照旧要给。不外我真希望你可以离那个斯文莠民远一点,我担忧你亏损。”
斯文莠民,自然是指池振贤。
“人家好歹是书院主理人,斯文莠民这个形容太过了啊。”
“不外分,很快他就会原形毕露的,你看着吧。”
“那我…就只能拭目以待咯!”她说着,转身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眸,认真道:
“我有分寸,会掩护好自己的,放心吧。另有…谢谢你。”
他凑上前在她唇上就是一吻:
“跟我还这么客气。条约和钥匙我就放在徐律师那里咯,如果需要用到,我又不在,就让他帮你处置惩罚,好吗?”
听见他说“不在”,她倏尔想起他只是回来过节,过两天还要走,兴致霎时间跌落谷底,眸子也垂了下来。
他知道她为何惆怅,却也不知道如何慰藉她,只好将她搂过身前,靠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许久才亲吻着她的额头,允许道:
“我一定会回来,三个月,很快。等课程结束了,就再也不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