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来的?小公主”
白琉璃在排‘卍’字结构的雅座区域跟丢了人。
赌场很大,迷宫似的,内里装潢色彩强烈对照,给予观者一种不真实的晕眩感。几何图案结构,神似最摩登的影戏院,然而屋顶阻遏却被仿古明黄琉璃砖瓦笼罩。
她于处金字招牌底下站定脚步,从包里掏出镜子粉扑,作势补妆,脑海里却是在回首所跟的人衣着样貌。
是位很普通的青年。
不高不矮,其貌不扬,没有显著外观特征。
通常这种类型的人,他不想被觉察就很难被影象。
上一次见到是寿宴阳台,与沈眠在阳台攀谈,见有客人晃眼就走开。
他应是他的左右手。有着极强的反侦察意识。虽然,也许只是简朴防范。要掩护的人矜贵,动辄牵动商会利益,有极强防范意识也无可厚非。
——他在四周雅座某一间。
是就此回去,照旧逐间排查一遍……仅管要费些周折,挫败而归又从不是她的性格。
一只烫金漆手炉就突然递送在她的眼底,似乎凭空中擎出来的。
悄无声息。
白琉璃心中一惊,下意识转头。
她转头间时值内堂灯火璀璨,眸瞳微弯,脸上却未有惊惧神色流露,完全是迷路般的讶异。
闯进她视野里的,是刚刚尾随的、不知姓名的青年。布衣长衫,其貌不扬的脸上,神态敬重。
“沈先生说,大厅并不供暖,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坐。”
“况且。”
青年不动声色移动身型,却是拦住了对角巷假借酒醉、目光惊艳,似在犹豫要不要来询问什么的视线:“先生也说了,在大厅待着不见得就宁静,尤为夜……深露重。”
显然地。
对方要提示她什么、礼貌起见欠好直述,又改了口。
白琉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厅堂另一处的金字招牌——‘万籁俱静的夜总会孤寂’。
先前她并未留意,细思才懂。
原来赌场楼上,是间夜总会。
而她站的位置,恰好是夜总会金字招牌底下。
被文字游戏摆了道、吃了没文化亏的白琉璃,缄默沉静着挪开脚步。
…
白琉璃刚进雅座,身后的门就被轻轻掩上。
雅座内,格外平静。
空气熨帖又静默,显然她来的不是时候,或者,不那么是时候。
约莫平静了那么1.2分钟,麻将摔在桌子上的声音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同时传出,语态稍显气急松弛。
“老子今晚怎么成孔老二搬迁,尽是书/输?!”
继而,有道豪爽女音调笑:“别说你,我今晚触了霉头,不是给人递碰子,就是让人自摸糊,糊三家。”
“搞得我个老头子似乎有赢过一样!”另个老者呻吟着撇清关连:“换位置让我转转手风。”
赢家已经很显然。没言语。
绕过扇绣着烟雨迷蒙正江南的屏风,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男人坐在雅座弧形沙发,衣衫袖口迭起几番,拿了紫砂茶壶往面前的杯中续茶。
热茶氤氲起雾气缭绕,很快在透明玻璃结出细小冰晶,亦让男人清俊眉眼在烟雾缭绕之中看不真切。
姿态慵懒,神情闲适。
丝绝不被上下家气势汹汹的怨言有所影响。
比起正装加身,现在的着S国传统月樱白长衫的沈眠,更接近念书人而非商人。
透明玻璃上,冰晶更浓,风声鹤起。
在雅座包厢明暗灯光,浮动暖意的空气里,温缓脉脉。
相较于上下家面前空空如也,男人桌前随意摊放的筹码已经多到无处堆放。
于散座的输赢差异,这种筹码累计兑现才是小巫见大巫。
白琉璃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腕表。
“碰。”在沈眠出牌之后,她第二次注意到那只黑底银面的腕表,视线短暂停留。
赌场无常胜,亦无常败。除非有诈。
与上下家出牌前细思慢想的神情差异,他出得快而不假思索。
看似淡泊,实则更像在操控全局。
果真。
又糊。
军大衣撂了手牌,坐不住了:“沈老弟,你是不是和发牌员约好的,来诈我们?”
这话是打趣的口吻,却在说出之后整个气氛都变了。
下一瞬,男人推倒了麻将,连同累积成小山的筹码,一同被推倒。
他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微眯瞳孔看向对方时,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清寂又傲气。
“初来乍到,恐日后会多叨扰。”这话是对上家说的,偏生他看向的却是静候在侧的青年,嘱咐道:“别让人家再跑一趟,匀三份兑现钱。”
“使不得。”军大衣面上积笑,却在拿到属于自己沉甸甸那份箱子时,称谓立马就变了:“沈先生,您真是太客气!倘使用获得我的地方,不敢说万死不辞,但至少悉听尊便。”
白琉璃兀自坐了高脚椅,晃悠着脚踝,垂眸弯眼笑。
好一招羊毛出在羊身上,羊却感受自己牛逼轰轰、被狼恭维了!
所谓城府,玩得不是输赢博弈。
玩的是人情世故!
现在,军大衣还陶醉在谢谢里,硬是没能透过弯弯绕绕,搞明白钱原来就是自己送出来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满目激动哆嗦。
“沈先生,认识您真是相见恨晚,今儿个,说什么我也必须得给您敬杯茶!”
白琉璃单脚轻点地面,旋转椅背,第三次看向他的腕表,思考其中玄机。
或许这次她视线停留的时间太久,男人俯身接茶间,稍稍侧目,两人的视线便不期而遇,交织在一起。
白琉璃的祖父辈往上数,三代都是武官,之所以还能在租界安身立命于完好,则要追溯到高人谋士指点献策。如她父亲白振雄,一辈子都是文盲,却异常敬重文人。
或许是对念书人潜移默化的仰慕参杂,四目相对的一瞬,她微敛下眼睫,心跳却慢不下来。
沈眠收回视线。
直到又一次捕捉到少女视线,他目光略微沉。
流畅暗雅的声线,于凛冬之夜听来,有抹抚慰的温缓,他道:“你自己来的?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