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等大事:退亲
“阿璃,后会有期。”
很好听的声音,暗哑流畅,有抹抚慰。
‘砰——!’还来不及哭,打穿脑袋的子弹就带走所有温度。
她眸瞳中倒印的男人眉目生冷,带着近乎决绝的狠戾。
白琉璃霍地梦中惊醒。
她坐在床畔,脸上失了血色,额头满是虚汗。
日历上,是她回到梧城的第二天。
缠成粽子的右手手骨,像是断裂似的,麻又疼。
房门外传来鼎沸人声,晚风晃了煤油灯一阵,亦让白琉璃感应些许暖意。
梧城。白公馆。
坐落在租界的独栋洋房,裱着宁静致远。与世无争。独立园林景观,有排常青树摧枯拉朽地排列进山坡里。
只不外,世外桃源今天可不大太平。
身着暗色线呢长夹袍的白振雄不怒自威,撂了手边茶托,茶渍在袖口开出小墨点,虽意气风发不在,看起来依旧是仪表堂堂。
“白沾亭,不愧是你,你真是父亲的好儿子、大孝子!”
白振雄冷气抖,胸腔剧烈起伏,“要是有先见之明,我就该给你取名呆子、字脓包!”
被罚站站了一宿儿,白沾亭也没有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爸,您先消消气!”白沾亭递了杯热茶。
茶到嘴边,烫得白振雄‘孽畜!’的怒骂,也挂在嘴边;
太烫,没能立刻说出来。
白沾亭于是抢话道:“我虽然不知道咱家宝物幺妹会在路上节外生枝,我要是知道、动用关系也得护她周全!”
白沾亭想要将功补过的说辞,在白振雄听来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是在把他的智商踩在脚下蹂躏,“怎么着,进了个小探司,把你能耐出幻觉了?!”
白沾亭被训了个够呛,再追念起白琉璃的伤,这会儿子心里正自责得紧,挨骂立正也不狡辩了。
俩父子突然一同看向宗叔。
宗叔是没有知会将白琉璃带去退亲的,现在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帮着白琉璃瞒家主的事情,可不止这一桩半件,就更不敢说话。说了,言多必失。
“你们、别……打骂,我……怕。”
听到是白琉璃的声音。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役敏捷熄灭。
白振雄嗓门压低了许多,“没有,和你哥说一点事情,没有打骂。”
“对……对……不起,是我、我自己要……”白琉璃说得磕磕绊绊,“爸。”
白振雄听着听着,听到那声‘爸’,这个熬到两鬓泛白都流血不流泪的男人眼眶就湿了。
他至今仍然无法相信,最智慧、寄予了最多期望的女儿,会在将欲养大成人前,突然就被一场高烧,夺去了健全的心智。
哪怕幺女医治无望,这份疼爱不减反增。
他情愿被高烧夺去健全心智的是自己、而不是女儿,可是这事无法取代。
白振雄扼腕叹息:“当初就不应违背她的意愿,定娃娃亲伤了阴骘。”
白沾亭道:“这事儿也不怨您,娃娃亲,是二妈在姑表亲撺掇下,非定不行的。”
他口中的二妈,是二姨太徐氏。
徐氏随难民逃至梧城,丈夫亡故,尚有个待产中的女孩儿。白琉璃的母亲心软,不忍心让孕妇成为公馆佣人,记挂徐氏无法放心养胎,瞧她五官娟秀又年轻,遂给白振雄收了二房,养女更名白流珠。
徐氏起初确实循分。
转变是知道白振雄竟与位今世枭雄有恩开始。办成这桩娃娃亲,就成了徐氏的头等大事。
口口声声是为白琉璃好,至于有无私心,公馆上下心知肚明。
经白沾亭提醒,白振雄拍案而起。
“阿璃,你不用怕,有父亲在世一天,这个家就不能有人欺辱与你。管亲事是什么人家,这个亲、只要是你不想结的,我白家就非退不行!什么狗屁仕途升迁,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愁没出路?!”
“现在就发电报,通知阿璃二哥三哥与你母亲回来商议!”
荣升一级,至今都无人问津的白沾亭:“……等等,爸你都骂了这么久,你也不夸夸我……”
白振雄:“滚犊子!瘪犊子一边瘪去,你个死兔崽子!”
一天被骂一万次的白沾亭:“……”
天色没过将晚。
在白振雄电报与致电,双招齐驱之下,二哥水了一众望族的邀约饭局,三哥话不多说、直接婉拒顶级学府抛来的橄榄枝,白母元淑媛敏捷从京剧大师私相邀约的现场退却。
就连已经带着白流珠去城郊探亲的徐氏,也不得不三过家门而不入,拦了张黄包车,回白公馆。
当晚。
宁静饭莊。
一家人整整齐齐,乘白家的汽车出去,到了饭莊门口,白琉璃还在睡着,并没有随着下车。
白振雄交接了预留的雅座,见她没醒,又嘱咐司机:“小姐受了伤,精神状态并不稳定,你先载她兜兜转转绕些路程散心。要是她醒了,愿意跟你聊天,你就陪她排忧解闷,她要不愿意说话,你也平静着点。算好时间,折回来时等上楼确认过菜上齐,再出来叫醒她。”
司机一一称是。
白振雄走出几步,像想起个什么但一秒忘了,于是嘱咐:“叫醒她时,关开门说话都轻着点,不要刺激到她的精神状态。”
这期间,白琉璃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复陷入甜睡。
虽万语千言,有些事、终究只适合埋在心里:“父亲,原谅我……只有你们彻底不知情,我失事才不会连累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