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多雨，虽说入了冬，阴雨仍连绵不停下了七八日。
不上学的日子，白清浔多数缩在被窝里学习英文，楼下电话响了，少倾，佣人来敲门。
是暮云泽的电话，
白清浔留恋暖和的被窝，磨磨蹭蹭下了楼，接通电话。
暮云泽得了两张当红名伶曹老板的戏票，打电话来约她，上次医治了她母亲的病，这次一定要给他这个面子聊表心意。
“一点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白清浔拒绝他，说实话，要不是暮云泽这通电话，她差不多都忘记这件事。
“清浔，听说上演的是牡丹亭，有没有兴趣？”暮云泽道。
“是吗？”
她有些心动，曹老板的成名作爱听戏的谁人不知。
“虽然，我从不诓骗人。”
一个有心约，一个有心去，这事就如此这般定了下来。
挂断电话，白清浔忐忑不安上了二楼，她径自去了父亲的书房。
书房部署的堂皇，铺了一层厚实的土耳其地毯。
墙边硕大的书架摆满了种种书籍，落地窗边的绡纱静静的垂在两边。
檀木书桌前，白秉霖正在灯下随手翻动当天的报纸，近日多雨水，衙门里事务繁多，他心情不悦，神情恹恹的。
连白清浔进来，他也没有抬头。
“爸爸，暮令郎约我去百乐戏园看戏.....”
白清浔眉眼低垂，手指绞着衣角，声音软糯。
“嗯？”
白秉霖显然是听见了，他摘下看报时才带的眼镜，抬起头望了女儿一眼。
“哪个暮家少爷？”他问。
“上次去加入舞会的暮家，碰巧说了几句话......”
白清浔压低声音解释。
她之所以选择来书房说，就是怕三姨太母女知道了，各人劈面下不来台。
白秉霖一头雾水，更是没想到另有这档子阴差阳错的事。
老二的亲事成了老三的，确实有些难办。
“时间定了吗？”白秉霖又问。
他思忖片刻，不仅没有生气，内心反而有些兴奋，他甚至希望，借着这次时机，暮三少和这个女儿的关系能更进一步。
“明天晚上，是曹老板的昆曲。”白清浔如实回覆。
“曹老板？如今可是一票难求，城里的黑市，票价都炒到百来块了。”
昆曲一直受文人雅士的追捧，白秉霖洋洋自得，自认为在这方面是行家。
“去吧，好好妆扮，别叫人看轻了咱们。”又从抽屉里数了十个银元递给她。
“这是十块钱，你拿去买些穿的用的，和人交往不要太寒酸。”
白清浔接过钱，低声道：
“谢谢爸爸。”
又和他心不在焉的聊了几句学业上的事，便掩门退了出去。
白秉霖靠在太师椅上，点燃一只烟，随手关了台灯，头转向落地窗的外面，黑黑暗，看不清他的脸，只有烟草的火光一亮一灭，连续了很久。
第二日黄昏时分，白清浔让司机送自己到百乐戏园门口，告诉他晚点再过来接她，司机调转车头回了白公馆。
戏园门口灯火葳蕤，门厅更是厅殿楼阁，峥嵘轩峻，格外气派。
暮云泽已在大门口等她，一见白清浔下车，便迎了上来，满心满眼都是喜悦。
“清浔，你来啦。”
“我是不是来晚了？”
看他冻得哆嗦，白清浔抿嘴一笑，有些欠美意思。
“不晚不晚，你何时来都不晚！”
暮云泽讪讪笑着，摇了摇手里的票，带她进了戏园。
百乐戏园是宣州城里最大的，但凡有些名气的角儿，谁不想在这里卖票演出。
虽然能来这里听戏的，在宣州也是非富即贵。
座位在二楼，有伙计过来带路，两人一前一后扶梯而上。
戏台坐东朝西，共三层，一楼是大堂散客。二楼和三楼都是包厢，沿着楼梯两边离隔，暮云泽的包厢在二楼侧面，寓目角度一般，饶是这般，他也是费了唇舌让二哥资助才弄到的。
包厢门口的雕花木门半掩着，两人一落座，就有伙计过来看茶。
厢内有暖炉，很暖和，白清浔进去后随手脱了套在外面的斗篷，里面穿一件蜜合色对襟薄夹袄，葱黄绫裙，头发高高拢起，别了羊脂茉莉花的小发髻，脖颈修长雪白，妆扮虽然老式，但在暮云泽眼里，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或许就是老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暮云泽呆呆看着，一时有些晃神。
“清浔，你今天好美，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我觉得你在笑话我，妆扮老式了。”
白清浔捂着嘴咯咯笑，和暮云泽对话，她很随性，不用怀疑，不用担忧，完全把他当朋友看。
“什么老式新式，我觉得咱们华夏的子女，就应该穿传统的衣饰，多悦目，那些个洋裙反倒不美，没有一点韵味。”
暮云泽呷了一口茶，笑道。
白清浔也笑，心里漾起微甜，宛如晨风拂过，轻轻软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