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盈盈在等,一直在等。
等啊等,她等到了先皇殡天、云湛登位的消息。她兴奋极了,他多年的卧薪尝胆,终于有了回报。
等啊等,她等到了云湛封爵皇后的消息。她只惆怅了一小会儿,因为她明白,他是天子,不得不立一个门当户对的人为后,他们之间定然没有情感。
等啊等,她等到了新皇后身世平民的蜚语蜚语,听说她不外是个养马人的女儿。她昏暗地笑了笑,即即是养马人的女儿,也比自己强了百倍,至少她家世清白。
等啊等,她等到了云湛一日之内连封六个美人的消息。她终于坐不住了,如果立后可以说是不得已,那封美人呢?
她想起往日云湛的体贴,虽然那体贴中总带着一分疏离。可他对自己是有情感的吧?
否则他不会夜夜宿在邀月楼,虽然二人什么也未曾发生,虽然他总是静静望着窗外,但已往三年,没有一小我私家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更多。
对了,他这次封的都是潜邸旧人,一定是搪塞她们的。他另眼相待的一品阁老板花巧语不也没被接进宫吗?对,一定是这样的。
期待使人卑微。
她原本觉得自己是唯一无二的,厥后觉得自己至少是特此外,现在她什么也不奢求,只要在他身边有一个自己的位置,就够了。
云湛为水盈盈部署的这座小院很幽静,门前很少有车马往来,今日不知为何却热闹起来,有窸窸窣窣衣摆曳地的声音。
她心中狐疑,站起身打开门一探究竟。谁知院门刚开,就看见门口站着一队人马,倒把门口的人吓了一愣。
那人正准备敲门,白衣乌帽,手执拂尘,面白无须,正是宫中的传旨太监。
水盈盈一怔,随即咬住嘴唇,眼里涌上泪来。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传旨的曹公公没想到接旨的人是个如此天姿国色、娇媚水灵的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展开笑颜:“小姐大喜,该兴奋些,快进院儿接旨吧!”
水盈盈连忙拭去眼角那颗还未坠落的晶莹泪珠,露出一个灿若桃花的笑容:“公公说的是,小女失仪了,公公请进!”
曹公公迈着方步进了院儿,拿出圣旨道:“前肃州玉门县令隋唐义之女隋莹莹听宣——”
水盈盈跪伏在地,心中五味杂陈,隋莹莹这名字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过了。
这是她温柔的母亲、慈祥的父亲唤她的名字,这一切却在十六年前轰然崩塌。
那一年,父亲被人诬陷贪污,判了死罪,母亲四处奔走,却受尽屈辱,最终因病去世。才刚三岁的隋莹莹投奔舅舅,寄人篱下,没过几年就被嫌麻烦的舅妈送到乡下寄养。乡下农妇泼辣粗鄙,对这个无父无母的小累赘动辄呵叱拍打,只为了每个月的一点辛苦费勉强给口饭吃。
又过了几年,舅舅生意失利,自然顾不上给乡下的外甥女送银钱。看顾她的人对她非打即骂,然后缺衣少食,最后爽性把她卖了了事。
一开始,她在一个富人家做丫鬟,因长得灵巧被主子喜欢,却也因此遭人嫉妒,诬陷她偷主家财物,于是被打了板子赶出了门。
那是严寒的冬天,她带着一身伤,和一颗破碎不甘的心流落街头,无钱医治。雪花落在她的肩头,她已经冻得失去知觉,无助地躺在路边,血水染红了身下的一片雪,像一树绽开的红梅。
也好,她想,这样就可以去见怙恃,被他们抱在怀中,听他们叫她莹莹。
“哟,这么俊的小丫头,怎么躺在路边?”这是她昏死已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邀月楼老鸨如风。
就这样,她解围了;也因为这样,她沦落了。世上再没有隋莹莹,只有倌人水盈盈。世上再没有家,只有供她衣食的邀月楼。世上再没有君子,只有络绎不停的来宾,直到——直到云湛泛起。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隋唐义忠正秉厚,仗义执言,乃国之栋梁之才,然遭小人构陷,身死狱中,朕痛心甚矣。着肃州刺史彻查此案,陷害忠良者绝不迁就。为抚慰民心,追封隋君为忠义侯,其女隋氏莹莹为云澜沧县主,享食邑二千户。钦此。”
水盈盈伏在地上,听曹公公尖着嗓子念这短短一段话,似乎经历了人生的起伏。一开始是痛快,父亲积年的冤屈终于昭雪,接着是心酸,一家人的性命、自己十几年的遭遇,即便沉冤得雪,也不外得一份追封的哀荣。然后圣旨戛然而止了,封她为县主,然后呢?
没有让她进宫,没有封为妃嫔,只是县主。为什么?为什么!水盈盈的指尖哆嗦起来,她等了这么久,等到的竟是这个?
“恭喜呀隋小姐,隋大人平民追封侯爵,这可是从未有过的,陛下恩遇,还不快领旨谢恩呐!”曹公公只当这个美丽的女人被喜悦冲昏了头,美意提醒。
水盈盈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茫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就是这样?
曹公公心中暗笑,长得再美又怎样,小门小户身世,究竟没见过大世面,接个圣旨就吓懵了。
他把圣旨塞进水盈盈的手心:“隋小姐大喜,记得去宫里向陛下和皇后娘娘谢恩。”
水盈盈这才回过神,捏紧了手里的圣旨,挤出一个笑容来:“谢公公提醒,小女喜不自胜,让公公笑话了。这点子银钱公公拿去品茗水吧,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她暗下决心,云湛,我倒要劈面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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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宫。
云湛:“水盈盈身世可怜,他父亲是为了彻查谢家的事才会被人诬陷致死,我要为她父亲平反。”
沈言点颔首:“陛下做的对,如此才气不负贤良忠义之臣。”
“朕还计划封她为县主。”
“然后呢?”
云湛皱了皱眉:“然后什么?”
“陛下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几日前,我曾在街头遇见过她,她的神情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娇怯少女。”
云湛缄默沉静了一阵,露出一个讥笑的笑:“沈言,她想要的,我只想给你,你却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