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
入夜后,花自量脑海中有两件事令他坐立难安,一是今日出摊挣得钱全然不足以生活,着实令他焦虑,二是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今日遇到的那个女子。他摇摇头,不能这般妙想天开,横竖也睡不着,不如挣点钱去!
说干就干,花自量摸黑潜入一座疏弃的楼宇,擦亮火折子,熟门熟路地在楼中穿行。他推开一扇房门,一把椅子凌空飞来,直冲他的面门而去,他慌忙后撤摔倒在地。发出“哎哟喂。”的哀嚎。
“小花?”他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清脆女声。
“是你!”花自量揉揉屁股爬起身,心想他和这个女人可真是“有缘”,在这种地方都能碰上。“你怎么在这?”
十月反问:“你怎么在这?”刚刚她听见消息以为闹贼了,利用椅子砸去,万幸砸的是椅子,不是此外什么更厉害的物件。
花自量咂舌,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偷工具的,只能含糊而过。“你一个女人家家,泰半夜不回家,在这破楼里瞎晃悠,就不怕家里人担忧吗?”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家,我就住在这里。”
花自量收回四处张望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十月,瞧她这模样不像是撒谎,原来她也是个孤苦之人,心里难免泛起一阵恻隐。全然忘记白昼自己惧怕她一事,在身上摸索一番,掏出五个铜板。
“呐,去找个客栈住一晚吧。这儿终归不是个住人的地儿。”
十月瞧了瞧花自量手上的铜板,不为所动。“我在这挺好的。”
十月侧过身,花自量才发现,这间屋子并不像之前那般脏乱破败,十月将屋子扫撒得很洁净,屋内还燃着香。这香……
花自量几步走向香炉,香炉里影影绰绰地透着迎春花淡淡的清香。花自量马上两眼放光问道:“这香是你调的?”
他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烟雨楼中有许多制成的香,均是世间少有的香味,他视若珍宝,从不与外人说道,碰上手头紧时,才会偷得一两种出去卖。今日十月香炉中燃的香,品质远在此前发现的那些之上。
见十月点颔首。花自量兴奋地搓了搓手,理了理衣袍和头发,礼数周到地对十月作揖。
“在下花自量,还未请教女人芳名?”
“十月。”十月回礼,这般郑重其事,还真叫人不习惯。
花自量闻言一愣,传言百年前繁盛一时的烟雨楼,其中十二位女人划分以月为名,且各有所长,排行第十的那位被称作十月,擅长制香。只是烟雨楼早已落败,十月纵然在世,也该是位鹤发苍苍的老妪,怎么是眼前这般模样。
“女人莫要说笑。再者十月只是个代号,怎能算是正经名字呢?”
这么一说也有原理,十月低头思忖,她自生来便被抛弃,由师父将她抚育成人,幼时师父唤她寒露,师父死后她即是十月,她从来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此前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究竟烟雨楼的人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就叫十月。”
“好好好,那便唤你十月。”花自量眯着一双桃花眼。“女人该是初来长安,可找到生活的营生?”
十月看花自量笑脸就猜到他心里定有主意,顺着他说道:“尚未,小花可是有好的措施?”
“你叫我什么?”花自量心想十月怎的像是与他十分熟络一般,但眼前不是纠结此事的时候。“罢辽罢辽。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我看你制香的手艺不错,你可愿将你制香的法子告诉我?”
“不行。”十月断然拒绝。“除非你自己猜出来。”
“我不是白学你的法子,我给你十文钱一个方子如何?”
“不行。”
“你现在手头没钱,住在烟雨楼中便而已,吃什么呢?十文钱一个方子,于你而言便可吃用不愁。”
十月瘪瘪嘴,她才不需要卖自己的方子挣钱。“说不行就不行!”
花自量一咬牙一狠心道:“十二文一方!”
十月摇摇头。
“十五文!”花自量直勾勾地看着十月。“不能再多了!”
十月昂起下巴,骄傲道:“我的香乃是人间上品,不行平沽。”
花自量被十月怄得说不出话来,直叹息:“冥顽不灵,冥顽不灵啊。”
“但……我可以与你相助。”
事有转机,花自量忙问:“如何相助?”
“我制香,你售卖。”
“你夜潜烟雨楼熟门熟路的,直奔这间屋子而来,之前没少偷楼里的香出去卖吧?”十月狡黠一笑。“你每月月朔城门摆摊,其余时候并未做此外生意。你定有相熟的人,专门从你手里收香。我猜的对吧?”
花自量满眼不行置信,这人将他猜的通透,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些画面,这些画面均与十月有关,只是这些原本并不存在于他影象之终,他想留住这些画面,越是努力回忆却越是无迹可寻。
“十月,我们可曾见过?”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十月依旧莞尔一笑。“你到底愿不愿意跟我相助?”
花自量吞吞吐吐。“如此……相助也成!只是得来的银子,我七你三。”
十月爽快道:“好!”
花自量闻言眯起双眼,暗道:十月也不怕被他诓骗了去,如此心无城府的,真是……
“你概略与我说说,都市制哪些香类。”
“世上有的我都市。”
“莫要假话!”
“本就如此。”
“服了你了。”花自量眼带笑意。
屋内烛光摇曳,映着两人的脸庞半明半暗,淡淡的迎春花香浮动,十月不禁有些痴,此时的花自量眼中似乎藏着星河,这个笑容她等了一千年……
花自量突然“啊啾!”一声,一个煞风物的喷嚏。只见他朝十月挑了挑眉嘴角微扬道:“小爷我英俊无双,全长安没有一个女子不为我所动。十月,你莫不是也对小爷动心了?”
他一副欠揍的心情,任谁都不愿认可对他这样的动心,即便十月有情,也不得不说上一句:“夜深了,小花请回。”
花自量耸耸肩,转念想到,自己与十月相助,免不了时常相见,便调转话头:“你不行住在楼中,传言楼中有不洁净的工具。你若实在无处可去……我那另有一间屋子,等你赚了银子再搬出去。”
十月马上亮眼,喜滋滋道:“好。”
她本就身无旁物,站起身随着花自量走便可。她就像一只小尾巴,跟在花自量身后。
花自量时不时放慢脚步,她却不上前,花自量便由着她跟在身后。他不禁想十月就这样凭空泛起,与他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似乎一切本该这样一般。十月毫无保留地信任他,而他心里另有一层考量并未与之明说,那即是他得防着十月将香卖给其他人。
十月才不管花自量心里的弯弯绕绕,她只想跟在他身边,这是她念念不忘之人,虽然他们的相逢没有怦然心动和天雷地火,只是一场再平常不外的相逢,但她比谁都更明白,平凡可贵。
她快走两步与花自量并肩,两人一路闲聊。无非是些制香的话题,幸亏兴趣相投,月影为伴,颇有些惺惺相惜,知音难觅的心境。
花自量住在一间小小的院子里,工具朝向,院子十步来开,朝东和朝南的偏向各有一间屋子,两个屋子夹着的是一丛迎春开得正艳,借着月光嫩黄色的花朵儿清晰可辨。树边雨棚里摆着一张木桌,两把木椅。
花自量将十月带到那间朝南的屋子。“这原来是我师父住的屋子,你暂时先住下吧。”
“多谢。”
花自量道了声“早些歇息。”转身替十月带上房门。
十月未点灯,借着月光走向床榻,屋子里有股淡淡的檀香,被子摸着松松软软的。想来平日里花自量没少扫除这间屋子,刚刚路上十月得知花自量的师父在外云游,离开时曾说过不再归来,但他心里仍是期盼师父归来的吧。
花自量怙恃双亡,师父即是他唯一的亲人。十月悄悄在心中决定,日后就由她来陪伴他,这一世她定要令他欢喜一生。前尘往事她不应强求他记得,也该庆幸他不记得,若他记得或许他们便不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吧。
十月望着窗外的月光,徐徐入睡。月光自她窗前一点点地偏移,扫过一丛迎春,停驻在花自量的窗前。
花自量躺在床上,不再坐立难安,他将这一切归功于终于找到挣钱的法子。至于十月,他断然不会多想什么,师父说过他命中带煞,长着令人着迷的容貌,却是个孤身终老的命格,若是强行与人相伴,只会害人害己。
他与十月只是相助关系,等银子赚够,就让十月搬走。他如是想着,心满意足地入睡。
一夜无风,日上高头。